第155章 番外・来自星间的一瞥（三）

在跨越世界时遭遇“混沌”的袭击是贝因加纳既没有做好预案又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之一，因为他不知道那位灾厄之兽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友好或恶意地接触魔巢。

根据伊释叶修尔的透露，这场旅程的终点、那位代表“平衡”的星者所在的星球同样也是一只能够吞噬万物的巨兽的栖息地，即使他说得十分委婉，贝因加纳也足以听懂，所谓的巨兽就是跟他同样的灾厄。

这无疑是一场有预谋的欺诈――在得知这件事时魔巢已经踏上旅程，无法回头，如果“顺利”，两个灾厄必定会在未来某一天直接面对面。贝因加纳很清楚这件事前所未有，暗笑伊释叶修尔在形容那名有复活能力的星者时使用的字眼是“对灾厄友善”，已经说得足够引人遐思，是他自己没注意到问题的严重性。

因此，在被混沌拍了“一巴掌”，穿透阴影帷幕感受到那股十足的压迫感时，贝因加纳算得上极为紧张，起码可以位居近一千年他所能感到的危机感之最。

他不知道这片阴影会带来什么后手，所以没有随着其他人一起闭眼，因而捕捉到那些被绞进混沌中的时空碎片。直到这时他还没有被吸引过去，因为那些碎片流动非常快，几乎只能在视野中呈现近乎线状的光斑，直到贝因加纳匆匆一瞥，瞥到赞沙玛尔。

幼时还未成年的、脸上有伤痕的赞沙玛尔。

这也许是什么诡计。在魔巢之主这么思索前他的手已经伸了过去，而后马上坠入那颗并不算饱满的泡沫果实中。

毫无准备地，他跟正向走廊这头走来的赞沙玛尔直接撞见，面面相觑。

完全是一副少年模样的赞沙玛尔疑惑并且戒备地盯着忽然出现的金发青年，花了很长时间也没判断出来这人是什么种族。

一头金发肯定不是虚无民，法师袍虽然看上去可能是那沙族，但他在阿卡什恩的带领下眼熟那帮法师，没一个对得上号，海妖同理。于是当黑发少年把所有自己人的选项排除，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这是个原始种，是他们的敌人。

少年赞沙玛尔立刻拔剑，他知道该怎么打法师，确定跟对方的距离必须足够近是根本，否则这些家伙层出不穷的火花电光都会招呼过来，非常难办。

贝因加纳注视对面少年那张脸上分明写着“原始种怎么可能混进拉塔古恩”，但马上进入战斗状态的举止神情，看着他明显不太利索的动作和脸上的伤势，便已经知道这个碎片上演的虚无民奋战史中，赞沙玛尔已经被兄长推上风口浪尖的位置，非要折断全身筋骨淬炼出未来那番成就不可。

少年那双紫眸中的光热烈且顽强，已经有一副会顶天立地的雏形。

金发法师目光柔和，想去摸摸他的头，但为了自己的手不被不长眼的刀剑砍掉，他没有这么做，而是蹲下身改为抬起脸看向少年，做出会让赞沙玛尔一头雾水的、告诉他自己没有敌意的动作。

“我是你的俘虏了，修玛。”

于是，还未踏上战场的少年赞沙玛尔今天莫名其妙抓获了一名人类俘虏。

确认对方是否为人类的过程实在更让少年摸不着头脑，据他所知人类不可能这么好看，圣精灵的长耳朵也没出现在这个人身上，可如果是巨龙化为的人形态――这种他俘虏了一头巨龙的事如果传到艾特拉丝耳中，那家伙一定会一边大笑一边狠狠拍他的肩膀说小修玛出息了但耍酒疯要有限度云云。

第二天的训练结束后，黑发少年拒绝友人出去放风的邀请，怀着某种纠结心情推开自己的房门。他的“俘虏”正靠在房间一边的墙壁，看他进来打了声招呼，笑着说：“今天你回来的还算早，修玛。”

少年赞沙玛尔眼皮直跳，反手关上门，杜绝外边的人听到这里有其他人声音的可能。

即使现在是战争时期，虚无民私抓俘虏不算什么，但像是这种能够轻而易举潜入都城不被发现的敌人，发现之后没有第一时间汇报给那一干黑暗骑士或是大巫师就足以让少年背负不少罪责。可他仍然这么做了，原因有很多。

这人认识他，而且自称占卜师，通晓过去现在与未来，好像精神不正常似的。

因为这些没搞清楚的蹊跷，少年赞沙玛尔便没有对班尔席里或是艾特拉丝如实相告，就连跟阿卡什恩索要锁住法师双手的禁具时，他也很含混地表示拿来用用，没说具体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黑发少年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跟双手套着禁具的法师保持距离。少年时的赞沙玛尔头发还没有后来的长度，现在齐耳，上面沾着灰和血污，一看就知道在训练场被摔打得不轻。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知道。”贝因加纳高深莫测地逗他，“我比你自己还了解你。”

门口的少年露出“你在虚张声势”的神态，“我警告你，要是不想吃苦头的话――”

“你右侧第三根肋骨下方有一颗痣。”金发法师动了恶作剧的心，用娓娓道来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时，眼看着少年愣了一下后耳朵立刻红起来，后背差点撞到门板上。

贝因加纳在心中评价：虽然长大后总是那副对外人爱答不理的脸，但小时候可真可爱。

赞沙玛尔原来在阶梯宫殿二层的房间贝因加纳已经在现实世界中参观过无数次，他此时正靠着的墙壁以后会用来摆放黑暗骑士的甲胄，也只有这里现在空着，剩下的地方都被其他家具占据，因为房间本来就不大。

趁着少年陷入混乱，贝因加纳终于有机会靠近他，揉了下赞沙玛尔的发顶，感觉这头黑发有些扎手，而后继续自己的妖言惑众：“我从未来某个时间而来，对你了如指掌。需要我帮你上药吗？”

少年赞沙玛尔拎着自己的剑，警觉地盯着法师给自己的伤口和淤青涂抹药膏，对方手法轻柔，比性格仔细的阿卡什恩都熟练，艾特拉丝要是跟他一比更是两条腿的巨噬兽。

少年伸出手，抓了一把人类法师的细软金发，即使能摸到实体，他还是认为这人一定是个幽灵。

曾经被迫跟着阿卡什恩旁听过那沙族长授课的虚无民少年知道，智慧生物的第三要素在某种玄妙的契机下可能穿越时空的桎梏，给过去或是未来以讯息，他现在碰上的很可能就是这种倒霉情况。

他被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幽灵缠上了。

少年赞沙玛尔脸颊被贴上一块敷了药膏仔细剪裁过的胶布，法师宣布收工，专心致志收拾着药箱。被处理完的伤员按捺不住，开口问道：“未来，战争结束了吗。”

“结束了。”金发“幽灵”抬起眼眸，笑着补充道：“有你的功劳。”

少年相信了，颇为郑重地点点头。

他紧接着又问：“我还……活着吗？”

往药箱里放纱布的贝因加纳动作一顿，湛蓝双眸迎上那道视线，酝酿出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当然。你未来除了傲人的战果，还学会了许多其他东西，比如――一百零八种编发发型。”

紫眼睛的少年充满疑惑，“我以后是长头发？”

贝因加纳笑了，“要不你再想想？”

魔巢之主知道自己也许不该给这个少年带来这些混淆未来的话语。能流落到混沌之中的碎片，必然已经在某个时刻毁灭才会被搅碎和吞噬。他不清楚自己坠入的果实究竟在未来哪一步失败，但一定是没有行至终局，它才会存在于这里。

“修玛，你想现在就结束这场战争吗。”贝因加纳问正在对上一个问题冥思苦想的少年。

“现在？”他充满怀疑。

“现在。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总之很快，这样一来你就不用再受苦了。”

贝因加纳知道战争发生的原因，知道此刻正在王座上作祟的灾厄的全貌，他可以改变这个碎片的走向，抹去古里亚涅，让虚无民自治，即使这对一个已经没有全貌的时空毫无意义。

当然，他也可以不这么兴师动众。如果只为一个人的安宁，他大可只将少年赞沙玛尔这颗果实摘出，让他脱离拉塔古恩，去过另一种生活。这里面需要一些恶毒的安排，让少年发自内心地抛弃家园。

可是这么做无疑是对那个人的亵渎，所以他不会。

在贝因加纳思索这些时，少年的回答已至。

“不需要。我会自己走到那里。”

这个回答当中也许有他对幽灵的怀疑，也有万一未来现在就改变是否会出现更大危机的担忧，年幼的虚无民用自己不甚有远见的头脑仔细思考后得出的结论是：如果他是那个对结束战争有很大功劳的人，那依靠自己比任何靠不住的人来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