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我们 - 铜色森林 - 陈之遥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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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我们

几天之后,美国人的宪兵来找钟欣愉,把她带进江西路建设大楼里的中国战区美军总司令部。一名上尉与她谈话,叫她认了两张照片。正面的,侧面的,都是鹤原。此时肉身已经从马尼拉引渡到了东京,和众多战犯一起关在东池袋的巢鸭监狱里。确认完身份,上尉给钟欣愉做笔录,让她讲述什么时候遇到鹤原,有过怎样的接触,说过些什么话。她一一回答。时隔数年,重又提起那件始于华盛顿的任务,中央储备银行,造币厂,以及东合影戏院,只觉如此久远。上尉也问到了“金术士”,说:“1941年上海的联络站暴露之后,你还有过他的消息吗”“八月份从重庆回到这里,我打听过他,说是到日本去了。”钟欣愉跳开中间一段,如实陈述。上尉停下,抬眼看她。钟欣愉没有回避那目光的审视。

几天之后,美国人的宪兵来找钟欣愉,把她带进江西路建设大楼里的中国战区美军总司令部。

一名上尉与她谈话,叫她认了两张照片。正面的,侧面的,都是鹤原。此时肉身已经从马尼拉引渡到了东京,和众多战犯一起关在东池袋的巢鸭监狱里。

确认完身份,上尉给钟欣愉做笔录,让她讲述什么时候遇到鹤原,有过怎样的接触,说过些什么话。

她一一回答。时隔数年,重又提起那件始于华盛顿的任务,中央储备银行,造币厂,以及东合影戏院,只觉如此久远。

上尉也问到了“金术士”,说:“1941年上海的联络站暴露之后,你还有过他的消息吗”

“八月份从重庆回到这里,我打听过他,说是到日本去了。”钟欣愉跳开中间一段,如实陈述。

上尉停下,抬眼看她。钟欣愉没有回避那目光的审视。

但谈话周而复始,同样的问题又以不同的方式反复出现,她便也以不同的方式重复着同样的回答。

最后,上尉从打字员那里拿过笔录检视,终于满意了,对她说:“请允许我表示对你的敬佩。”

钟欣愉只是笑了,她知道这敬佩仅限于她从1940年到1941年之间的经历,他不知道前面的,也不知道后来的。心里甚至觉得讽刺,因为当年在华盛顿,也是一个美国军官告诉她多希尔法,教她如何应对审讯,却不料最后用上的机会竟是在这里。

缓了缓,她坦然地问:“你们抓到他了吗我是说,金术士。”

上尉摇头,仍旧检查着笔录。

其实,钟欣愉已经知道肯定没有,否则一定也会有两张林翼的照片放到她面前,正面的,侧面的,叫她确认他是谁。

也许是因为那一点“敬佩”,上尉告诉了她更多。

鹤原在审讯中交代,林翼就是那一批美钞的制造者。

在调查中,美军方面想到了那些有关第九研究所的情报,自然与林翼联系在一起,但因为没有找到这个人,便也无法确认其中的因果。

他们只知道他在印制那一批假美元的时候故意留了破绽,使得鹤原落网,并就此推测,也许他从来不曾叛变,只是失去了与上线之间的联络,又或者是在日军显出颓势之后,再次改变立场,倒向了重庆。

只可惜这两种猜想现在都没办法被验证了,他们更倾向于认为他已经死了,一切既往不咎。毕竟轰炸过后的东京只剩下一片废土,天皇降诏发布之后,第九研究所即刻解散,设备和资料焚烧掩埋,主战派与主降派还打了一场,不少人在那一夜被处决。

就这么说着,笔录已经递到她面前。钟欣愉低头看了看,在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知道这张纸将会被装订进某一本卷宗里,成为起诉战犯鹤原苍介的书面证据之一。

哪怕这只是一个大藏省派遣的经济学家,没有策划过战役,也不曾参与过屠杀,甚至很可能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但鹤原将在东京受审,就像派遣他的大藏大臣一样。

从美军办事处出来,已经是傍晚了,秦未平的汽车还等在门口。钟欣愉坐进车里,把方才的问答告诉他。

一边说,一边想。他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她却更加确定他还活着。因为这似乎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方式,不必暴露马尔斯咖啡馆,以及整个一条线上的联络人,他自己也可以就此脱身。

秦未平听着她说完,不曾作答,或许也和她有一样的想法,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车子沿南京路开着,再拐到外滩那条大道。沿街的霓虹灯重新亮起来,又变回了曾经那一座璀璨玲珑的城,但最耀眼的还是黄浦江上美国军舰探照灯发出的光。

她在上海总会门口看见摆摊换汇的人,招呼司机停车,摇下车窗,问了行情。黑市一美元的汇价已经涨到法币两千元以上。

她从手提包里找出一张五美元,对那人说:“麻烦帮我换成法币。”

那人麻利地接过去,再返回到她手上,已是十张千元面额的法币,四周棕色团花图案,中间是孙中山的画像,簇新的,印着1945年的标记,甚至还闻得到油墨的气味,也许昨天才刚从印钞机上下来。

早在意料之中,但还是觉得失望。

她下了车,穿过马路,走到江边,想把那几张钞票分给在那里捡烟头的孩子。但他们争抢起来,反倒脱了手。纸钞随江风飞舞,像一只只展翼的鸟。他们扑着,抓着,总算拿到手上。

再回头,秦未平就站在她身后。

钟欣愉自知失态,自嘲地说:“从前美金一元兑法币三元,后来变成五元,现在是两千,我们做的这些事,结果一点价值都没有。”

“不是的,你别这么想……”秦未平看着她道。

“那该怎么想呢”她反问。

他并没有立刻给她一个答案,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带着她沿江岸走着,许久才说:“你还记得我们在华盛顿的时候吗”

钟欣愉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秦未平却笑着回忆:“那时候,顾问室里那些人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钟欣愉不确定他指的是什么。

“37年刚开战的时候,他们说国土沦陷得太快,超过三分之一的通货沉淀在日占区,法币肯定要崩了,但后来呢”

钟欣愉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但后来没崩,”秦未平果然自问自答,“再到39年的夏天,中英平准基金眼看就要见底,又有人说不行了,肯定要崩,但后来呢”

钟欣愉轻轻笑起来,靠江堤站定,望向夜幕初降的水面。

“后来还是没崩,”秦未平却无所谓她捧不捧场,继续说下去,“然后是40年,汪政府成立,又是恐慌性的抛盘,都说不行了,肯定要崩,但后来呢”

钟欣愉听着,终于开口道:“后来还是没崩。”

“对,”秦未平点头,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远眺,“那时候都以为它坚持不到最后,但它还是做到了……”

不知说的是钞票,还是这个国家。

“这就是我们的意义。”他对她道。

钟欣愉忽然沉默,整个人异样的安静,脑中却是汹涌的思绪。

我们。

她想,这里面有秦未平,有程先生和严教授,有欧师傅,沈有琪和董家乐,甚至也有阿渡,阿念,思承,这些幼小生命带来的希望和安慰。以及她,还有林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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