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摧折哀断山重 空悲切百忧感从
卫璇被冷水浇醒。
他胁下一阵剧痛,只想起滔天巨浪之中,一道紫光似流电似得甩来,将人劈得神魂皆失,哪容得再做反搏。
一掀眼,就见那船夫正面色阴沈地打量着他。
他双手一挣,只觉得身上被一条无形无质的绳索所缚,越是动弹,绳子便越缚越紧,直直嵌入肉里。
他立时转头去看旁边,只见檀弓也被绑在树干之上,发梢带水,双目紧阖,憔悴冰霜。
而且不断有金色光点自他眉心、胸间、小腹散逸而出,在这昏黑潮冷的野外恍如漫天星子。
那边是檀弓上、中、下三处丹田,如此一来,那光点大抵就是筑基修士凝实在丹田中的真气不错了。
是何人把檀弓伤得如此深重?以至于丹池破碎、真气溃散!
船夫声气泠然地开了口:“卫璇玑。”
胁下之痛骤至骤消,卫璇起声有气无力,一字一字之间强行回转了气力:“老前辈直斥卫璇的名便是。”
船夫道:“这里是天水。”手指一曲,在地上敲了两下:“你懂么?”
卫璇道:“天水已出太清仙宗一千二百里,再向北行就是北凤麟洲的地界。晚辈的师父师伯师叔日理万机,此时怕已到了北奎星岛,怎会为区区一个卫璇,不辞千里来天水寻人。老前辈有何事需晚辈尽力分忧,直说便是。卫璇不敢存仰赖师门之心。”
船夫笑道:“果然是个爽利的聪明人,不愧是分神老祖大名鼎鼎的儿子。不像我那个榆木脑袋的徒弟,嘴笨心死,一句话要掰成三句话跟他讲。”
“请老前辈赐教。”
船夫道:“我知道你爹卫闻远之所以突破那么快,是因为修炼了‘天付万类’剑法……那你呢,人言说你文才术法,两臻佳妙,奇门八卦,无一不精,把你说的神乎其神,你不会没有听过这功法罢?你又是他的爱儿,那就更没可能没练过它罢?”
卫璇微微睁圆眼睛。
那船夫极为喜怒无常,看见卫璇好似在思忖什么,立刻心生厌恶,下一秒就揪着卫璇的头发,将他往背后的树干重重一撞:“老狐狸生的小狐狸,你别想在这里跟我耍什么花巧,你的小命值几个钱?”
卫璇面色煞白,嘴角噙血:“我佩剑尚在,乾坤袋、纳虚戒一样不少,老前辈劫我来此却这般轻忽,可见修为远在晚辈倍蓰之上。晚辈实不敢存别的心思,老前辈明鉴。”
船夫面色骤然沉冷,转瞬间又恢复温言软语,怪声大笑:“你明白就好。快点把剑法心诀背出来,否则……”猛然掐住卫璇脖子:“否则我就剖了你的金丹,也总能领悟一二!”
卫璇道:“老前辈暂息雷霆。晚辈不敢在前辈面前造次吐虚,家父的确传授过我那‘天付万类’剑法,只是晚辈……现在的身体已不能修炼那本剑法了。”
“什么意思?”船夫脸色一变。
“‘天付万类’剑法……只有未丧失元阳的男子可以修炼。”卫璇被他掐得满脖子都是青紫痕迹,仍然通畅地说完了一句话。
船夫忽然冷笑:“你在放什么狗屁!未丧失元阳的男子…你爹几个妻妾,他怎么就可以练?难道你和你两个哥哥,都是石头缝里迸出来的么?你不愿泄漏绝世家学,就编这样蹩脚的借口!”
卫璇道:“您这样德高功厚的老前辈,能瞧得上‘天付万类’,乃是我南华卫氏的无上荣耀,晚辈只恨从前没有眼见,将功法亲奉到您眼前,聆老前辈宏教,以开茅塞。我卫氏这样粗鄙的功法,若不得老前辈修正、弘扬一二,外界那些名头也不过虚之又虚、空之又空罢了。”
这话是明显的捧中带套,求一个事缓则圆罢了。
船夫虽然明白,但是心里忍不住十分受用,一时间伸手也难打笑脸人,将攥住卫璇脖子的手放下了:“说什么漂亮的废话?还不快背!”
“请老前辈慎之又慎。”卫璇胸肺滞涩,艰难又似乎忧虑地说。
“夫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营抱魄,无离乎,专气柔,如婴乎……”
那船夫还未听完半句,便一口黑血涌了上来,满脑子天星乱坠,五内如同沸水交煎。
“不可能!你肯定是故意乱背倒背,打定主意逆我经脉……”船夫大怒,一个掌风就朝卫璇扇了过去。
正在这时,却听见遥远天际飘来一声:“水蚓老祖,你是来糊弄老夫的么?”
卫璇听那声音,正是北奎星岛岛主海尚清。
声音逐渐迫近:“你说有‘天付万类’剑法来换,老夫舍了岛上群雄来会你,你原是来戏弄的!”
那被称作“水蚓老祖”的船夫立马慌张了,站起身来颇有些紧张意味:“海岛主,咱们说好了的事你不要先反悔,你再等我半个时辰,我押上身家性命给你都行,我决不失诺!”
海尚清却没有这个耐心,人随着声音飘远了:“等你?哼!休夸海口!我不如去候卫宗主的大驾!说不定人家吃了鲛,就肯告诉我一两句真言呢!”
水蚓老祖在原地急得面如重枣,高声吼叫:“海岛主,海岛主,你别走……”
他看卫璇的眼神立刻怨毒了起来,将人一把揪起来,连皮带肉扯断绳索:“真正的‘天付万类’在哪!再不背出来小命没了!”
卫璇不住咳血:“晚辈方才所说若有一句虚言,万雷轰死。”
水蚓老祖怒极,一个杀招就要袭来,正在这时,天上却传来海尚清的坐骑九色牛打响鼻之声。水蚓老祖念及海尚清可能去而复回,二人的利益联盟并不牢靠,怎能让他瞧见自己劫持卫闻远之子之事?
慌忙之下,他喂了卫璇一粒乌黑药丸,然后向他左肩甲一拍,卫璇骨头登时断了两根。
水蚓老祖两指并拢,朝他膝盖一挖,卫璇双腿登时痛入骨髓。
他扬手一挥,卫璇被投入一口枯井之中。
水蚓老祖的修为深不可测,卫璇被他砸得头脑昏黑,然后又听枯枝格得一声响,檀弓也被丢下来了。
“天亮以前,你倘默写不出来那真正的‘天付万类’,没的是两条命!”水蚓老祖摔下这一句话,就去追海尚清了。
还好天气干燥,井底都是一些砖苔砌草,没有什么污粪湿泥。
卫璇唤了檀弓两声。
昏暗之中,一朵巴掌大的雪莲花浮空升起,那是天心缺月玉的化形。
点点霖霖雪光挥洒之下,檀弓终于醒转。
檀弓分辨清楚眼下的处境,看卫璇皮肉之伤累累,若不松绑活络筋血,恐怕事后难以料理,便说:“抚我左手小指。”
卫璇没多问为什么,他身上的捆绳没有那么紧,手部也能活动,一触及到檀弓的小指,便觉什么东西锐利难当,十分刺痛,就着他小指尖那么一刮,身上的锁链自动被割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