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择
二择
在凝视着安施的时候,摩枭会感到一丝轻松,像是从万千泥沼中猛然抽身的一瞬,擡眼看见了光亮一样。
摩枭随心所欲的活了百年,手下冤魂无数,只犹豫了这一次,他才没杀了安施,没想到,犹豫有第一次,于是便有第二次,接着便有了成千上万次借口。
如今,吾如愿以偿了吗?
摩枭现在似乎看不清自己了。
安施,我们的身体和过往曾经重叠,所以我轻视你、嘲弄你、怨恨你、妒忌你、想将你拖入深渊、又想将你高高捧起......我想杀了你。
因为我是你。
少年安静的、近似永恒一般凝视着安施,而少女的眼神清明冷静,像一轮满月。摩枭则是满月背后的影子。
想到这儿,摩枭的嘴角微微翘起,充满恶意的说道:“因为吾一开始就打算灭了天山。”
少女淡淡的看着他,并无波澜。
——事实上,安施并没有认真听摩枭说话,她手里摩挲着一块美丽透彻的石头,石头名为玉清花石,而另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是,石头能窥视人心。
这个窥视的范围,有没有可能,其实也包括魔?安施认真的思考着。
从摩枭一开始带她四处闲逛的时候,安施就没相信这家伙嘴里的任何一句话,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轻而易举的信这只罪恶滔天的魔呢?
安施谨慎的摩挲着手里的石头,石头被摩挲的发热,她脑中隐约有了一个好主意。
对于安施冷淡的态度,少年似乎并不是很惊讶,他低笑了一声:“真蠢,我也开始犯蠢了,你现在应当也恨天山才对,又怎会为他们发怒?”
这时,安施身体微微坐正了些,“不必揣测我的想法——摩枭,你三番四次的拐弯抹角,是在拖延时间吗?”
摩枭似乎短暂的愣了愣,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忽的移开了眼神:“开个玩笑,现在着急的又不是我。”
这算什么玩笑?
安施没对这个无聊的玩笑做出评价,她直直盯向摩枭,身体微微逼近了他:“实话实说吧,我不信你。”
不信。
摩枭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与此同时,他视线的余光轻松捕捉到了安施的小动作,这显然不能瞒过摩枭,更何况这种堪称“刻意”的接近瞒不了任何人。
——她是想立刻杀了我吗?真可爱。
摩枭没有回头,他忽然移开手臂,露出心脏的位置,似笑非笑道:“你要再试试能不能杀了我吗?”
正有此意。
安施面无表情,猛地将玉清花石向摩枭的胸口砸了过去!——
......
等等,玉清花石?
不久之前,张星果留下的那句话再度浮现在她脑海之中:“得一物,可破天道,可覆命运,可定前程。”
现在,大概就是这句话兑现的时候了。
在玉清花石碰触到摩枭胸口后,仿佛是透过时空的碎片窥探命运的丝线,而这些丝线不过一瞬,就穿透了纤细的孔洞:
这份来自摩枭的记忆中浸透了痛苦、不堪、残暴、疯狂、光怪陆离的死亡与无尽的背叛,这足以让人窒息,而更让安施震惊的,是那张脸——摩枭的记忆中,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就如此清晰的覆盖在这个穷凶极恶之人的脸上。
怎么可能一模一样呢?不,这完全是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另一个人吧!
记忆中的自己誓死复仇,在无垢身陨之后屠戮同门,使天下沦为地狱——最终被设下陷阱背叛,一朝梦醒。
这时,她看到自己站在天山那间破屋子外,漫不经心的思考着如何杀了“自己”。
“啪!”
安施的手被恶狠狠的抽开了,石头承载不住一只魔的怒火,瞬间化作灰烬。
玉清花石?!
摩枭的胸口传来滚烫无比的热气,看上去这般无害普通的玉石,居然能灼伤他的外壳?!
这微小的损伤被摩枭一只手抹去,少年美丽的脸上浮现出错愕、空白,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怒火。
摩枭以为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挠他接下来的事了,但这块儿石头却能……
在一切失去控制的惶恐中,摩枭猛地掐住了安施的脖子,尾音微微颤抖:“你看到了什么?”
他不会杀了安施,故而这动作没有任何威胁性。
安施,那个从空洞的木偶娃娃逐渐坚韧起来的女子,她此刻的表情却也是难以抑制的痛苦: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破天道,覆命运,定前程,那只有一条,看清自己。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彻底摧毁一个人,那也是看清自己。
安施看到的就是自己,双份的自己,正因此,她瞬间失控了。
“你是谁?!!”
在这声堪称为惊恐的尖叫声下,摩枭的心一凉,猛然将安施按倒在了地上,少女在他手中拼命挣扎着,咒骂着:“不可能!??……狡猾的魔!!!我不会相信你的!”
她不相信。
摩枭愣了片刻,忽然笑了,他微微有些得意的心想:安施如今真的是从心底而生的正直之人了,我果然还是有可能成为这样的人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