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刀客(一)[番外]
霜刀客(一)
今夜雨雪,拍打冷松碎响,寒月被切成片片,将地上的血涸照地透亮。
远远传来几声钟鸣,古道寂寥。现下应是亥时——云城太乱了,打更人不知是不敢出门抑或丢了命,反正再无人敲锣警时,我只好自个去猜。好在那庙里的和尚没跑,摸索个三天两夜,我连那和尚敲钟爱停多久间隙都摸透了。
云城冬天真冷啊,还飘雪,身上这两块破布更没有似的。我冷得一哆嗦,忍不住去扯袖子,刚捏上手,便滋出满掌冰水。
风更是狡诈,我还没站稳,就被抓住裤脚狠狠拽倒。
“哎——!”
张口刚要骂,待看清楚地上半个馒头,我忙一把捂住嘴巴。
四下无人,好机会!
我撑起身,猛地脚腕一痛,又向前栽去。这下子彻底起不来了,我止不住在地上哎哎呦呦好几声,又咬着牙关怕太大动静。
疼得厉害,但饿得更厉害,饿得胃里一阵一阵绞痛。
就算是爬,那半个馒头也逃不出我手掌心。
几乎是刚到手我就迫不及待咬上去,果不其然被磕了牙。我只好放嘴里含热含软,冻地我舌头都麻了。
好不容易咽下一块,但跟咽了块石头一样,把喉咙硌得生疼,砸进肚子里,更是闷痛。
但我一点也舍不得扔掉它,云城里能找这么一块馒头不容易。白天哄抢的人太多,半个馒头刚有个影子,说不定下一刻就陷入争打的人潮。
我挤不进去,也打不过那些瘦骨嶙峋却高我好几个头的乞丐,更何况是一城的乞丐。
这是个明智之举,不然我不会因为肚子饿而半夜出来找吃的,更不会遇着这半个馒头。
我正美美享用,忽而轻风一凛,细步声来。
我骤然回头,把馒头塞进衣里,直勾勾盯着转角出愈来愈高大的影子。
那影子像潮水一般涌过来,最终停在我青紫的脚掌前。
我看清了眼前的……老人。
事实上他算不上老,甚至身躯挺拔,可我已经不去想该用什么词去比拟,因为那稳健的步伐正朝着我。
“你……你……”
我的话被寒风打碎,化成刀子扎在喉咙,以至于他在我眼前停下时,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下一刻我依旧没能说出话,不是被刀扎的,而是惊愕。
当他抱着僵硬的我离开原地好几步,我才想起来要挣扎。
他的臂弯太宽,我几番作乱和鬼哭狼嚎都是徒劳,眼睁睁看着巷口渐远,一时慌了神,我干脆一拳挥向他下颚。
谁料倾尽全力的一击被他轻而易举接住,他松了掌,在我又要出手时扔了块热乎乎的东西过来。
我一惊,竟然是热馒头!
他平淡地说:“干净的,能吃。”
怕我不信,还揪下一小块吃了。我赶忙将馒头护在怀里,一股脑全塞嘴里,生怕他又抢。
我被呛得咳嗽不停,他一面替我舒气,一面说:“跟我走,还有的吃。”
“什么?!”
他冷冷瞥了一眼,说:“不愿便算了。”
“走走走!”我忙不叠扯住他衣襟,顾不上他是否心怀不轨,这世道谁有馒头谁就是大王。故而怕他反悔,我捣蒜似的点头,“愿意!我要吃……”
他很干脆又从腰上的囊袋里掏出一块白乎乎的馒头,把我两只眼都看直了。我伸手抢过来,但又迟疑了一瞬。
黑影一闪,整个囊袋都掷入我怀。
我高高兴兴地抱着怀里的,吃着嘴边的。
云城人家皆空楼,万巷无灯火。
黑暗中我被抱地稳实,正吃在兴头上,他突然问:“官府不是有施粥?何至于饿成这样?”
嘴里塞着东西,我头也不擡,含糊回答:“那千金小姐一走,官兵也走了。剩的半点米粥,抢的人……都挤到巷口了。哪里……有我的份。”
他沉默了半刻,又说:“你爹娘呢?”
“我?我没有。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有爹娘,我只是刚好一出生就没有。”又想起觅食的难处,我不由得感慨,“那些小乞丐才是命好,抢粮的人都拿这些拼命得来的东西给他们的。他们就躺棚里歇个把时辰,就有东西吃了。”
他没再问,我一心吃馒头,也没在意。直到囊袋半空,我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蓦地暖光射来,刺得我闭住双眼。
缓缓睁眼时,才发觉他将我带到了旅馆,我竟不知云城还有这么一家店,就像我不知云城夜里除了官府哪里还有灯火。
我才看清他的脸,但只能看到他青茬染雪的下巴,和往下看的深邃的眼。
我浑身一激灵,忙低下头。他没阻止,无言将我带上二楼,倏而说:“怕什么。”
我紧张地四处张望,但只能哑巴着被带入厢房。
他无视我的紧张,继续说:“跟我走,我保你衣食无忧。但你要为我作事,至死不悔。”
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瘦小顽童能替他办什么事,但他语气太过认真,我被震住,恍惚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