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第68章
第068章第68章
短短几日功夫,京口已改天换地。
官衙府署、学堂医馆、酒楼茶肆,城中南北各处要道,显眼处无不张贴告示,言明赵勇叔侄和刁氏兄弟勾结何穆之谋反事败被诛之事,同时宣布戒严三日。
另有卫兵日夜巡逻,沿街向闾里巷陌谕告榜文。
三日过后,逆党全部归案,戒严解除。官府又张贴出新的布文昭告百姓,除已稽查在案人员外,其余人等无论是否附逆概不追究,家眷一律不坐,州中刑名钱谷等庶务悉数从旧。
如此,惶惶人心暂时得以安抚,加之眼下正是农忙时节,冬麦播种后便该收割秋稻,是以一经解禁,人们即刻携老扶幼下地生产,城中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然而,上至州中文武、下至庶民走卒,人人心里都清楚,眼下的安宁只是暂时,能持续多久还未可知。
京口这座军镇风气彪悍,人们早习惯了征伐送往和生死变故,可这变中亦有不变,无论方伯刺史如何流水样的更替,赵氏和刁氏两姓豪强依旧盘踞此地,根基稳固。
从前谢泽刺徐州镇京口时,府中虽也有众多文武幕僚出谋划策,然而建康那套士族规矩在这蛮荒之所压根行不通,若想达效政令,便不得不依附本地豪强,是以处处都要受赵刁二族掣肘,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正是此理。
如今徐州迎来了一位新主,虽也是军功起家的本土人氏,又是谢氏的东床快婿,可毕竟太过年轻,根基资历皆浅,能够主掌徐州多久实在未知,刁氏、赵氏能否卷土重来也都是未定之事。
打天下易而治天下难*。若想除旧布新、深孚人望,真正得到一座城池,绝非克日之功,须得日复一日地励精图治才行。
而今荆扬启衅,风云搅动,李勖不可能长久驻师于此,因此便只能徐徐图之,令州中一切事务暂从旧法,以稳为上。
刁氏一连失去刁江、刁扬两根梁柱,按说该对李勖恨之入骨,可族长刁文德城府深沉,却表现得颇识时务,先是派人呈书李府,表示出顺服和感激不坐之意,接着便率族中耆老求见李勖,声称要献上一所豪宅、两座庄园和百亩良田聊表寸心。
这便是投献,乃是乱世之中希求庇护的常见之举,既谈不上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也谈不上是收受贿赂,时人早就见怪不怪,历来受献者亦大多欣然笑纳。
刁文德从“悉从旧法”中揣度出李勖求稳之意,便忖他必会接受刁氏诚意。
不料李勖竟以庶务繁忙为由,直接给他吃了个闭门羹,一面都不见。只教底下人代传了心领之意,安抚他不必惊慌,从前如何往后依旧如何。话虽如此,暗地里派去监视赵刁二族的人手却只增不减,防范之意甚深,丝毫不加掩饰。
刁文德碰了一根软钉子,知道了李勖是块硬骨头,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约束族人本分度日,静观其变。赵家和其余党羽有样学样,一时都不敢造次。
李勖拒了投献的田宅,移府却势在必行。
大晋各州自来是两府并立,相互制约。一为都督军府,乃是统领军务之处,一为刺史府,领钱粮、人事等除军事外一切事务。
如今名义上的北府都督乃是冯毅,徐州刺史仍由会稽王司马弘兼任,然而徐州一应军政庶务已在李勖之手。
京口初定,虽是“悉听旧法”,但该换的人必须要换,该掌之事也必须得掌,往来事务激增,纵有温衡帮衬,李勖仍忙得脚打后脑,日日披星戴月,在江畔简陋的营房和背街的李府两地之间来回奔波。
帐下掾属幕僚和州中文武便也在这两地之间频繁往来,的确是有许多不便之处。
可移府处有三。
一处是原来谢泽刺徐州时所置的刺史府,因司马弘领徐州,将徐州治所移至建康,这座府宅便空了下来,另外两处分别是刁扬的别驾府和赵勇的军府。
温衡斟酌后道:“如今人心不安,若入驻刁赵旧府,不免被人目为取而代之,若有人存心挑拨,恐怕徒生事端。”
李勖便从善如流,领着全家老小搬到了空置的刺史府中,如此前堂公干、后宅私居,上下人等皆便宜。
韶音早就嫌弃原来的小院过于狭窄简陋,连陪嫁的下人和箱笼都打点不开,如今终于换了一处还算过得去的宅邸,着实是舒心了一回。
然而宅邸虽敞,因着住所与公堂相连,底下人来寻也不分时候,个个都说有要事禀报、必得李将军定夺,李勖繁忙便更甚,几乎没有片刻安闲。
这日太阳依旧从东边升起,他回后宅却甚早,矮身过垂花门时正是夕晖斜照时分。
迎面便见回廊尽头亮出一抹人影来,来人双手提着裙摆,惊喜地叫了声“你回来啦!”接着便朝他飞奔而来。
这游廊修得甚是萦迂曲折,廊柱的影投射在粉墙青砖上,明暗驳杂。她身上那条锦缎提花的红蓝间色条纹裙便在流光中跑成了一道虹霓,头上惊鹤髻与新婚那日别无二致,唯有两翅在浮动的光影里一颤一颤,像只伴着晚霞而飞的欢快小鸟。
李勖疾走几步,张开怀抱将人一把接住,院子当间的垂丝海棠树下转了几圈,直逗得她咯咯直笑,仍舍不得放下,便打横抱起来,沿着她来时的回廊,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回去。
满院子的侍女都垂头窃笑,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瞟着他们投在廊下长长的影,直到那影由长变短,彻底消失在转角,心里的涟漪依旧一圈圈地荡着。
这样的场景,即便是在谢府那般重情轻礼的人家也看不到,寻常与姑舅同居、礼教严格的几代之家更不得见。
李勖与继母和弟妹关系疏远,荆氏等人搬来此处依旧独住西隅,与这边各自独立成院,中以一座花园相连。韶音和他上无长辈约束,下无儿女绊脚,事事都自己拿主意,便能胡天胡地、为所欲为,只恨相聚的辰光太短而已。
晚膳后,韶音催李勖快去沐浴。
李勖抱着她不放,笑道:“怎的这样心急?”
“如何不急?”韶音忍不住抢白他,“你自己说,这几日你拢共才睡了几个时辰,便是铁打的人也禁不住这样熬!”
说话间忽见他眼尾上勾,在剑眉下描出了两道不怀好意的弧线,忽然便反应过来他说的心急是什么意思,登时便脸红如滴,羞恼万分,撅嘴道:“你真坏,我不理你了!”推了他一把,挣脱开来,扭身回了卧房。
李勖起身便追,一腿刚跨过卧房的门槛,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忽听前院来报,“禀将军,祖坤、褚恭二将到!”
他心中旖旎之意正盛,脸色却忽地黑了,两条长腿骑跨在门槛上进退不得,活像是只被冰冻住了腿脚的呆鹭鸶。
韶音倚靠在榻上,将这一幕瞧得真切,不由掩口大笑。
挑着眉毛看他,勾手曼声:“李将军为何临门却步?”
李勖极艰难地收回刚迈进去的那只腿,亦扯起嘴角笑了笑,与她道:“你等着,我去去就回。”转身便走。
前堂。
祖坤、褚恭二人犹带着一身热汗,他们也是刚刚才抵达京口。
历阳兵变当晚,李勖率领十几骑人马自陆路先行,余下诸人则操船走水路随行。
祖、储二人带着大部人马登陆晋陵、义兴等郡,经过几日的功夫,已将徐州境内十三郡三十二县全部接管,安排要人留守之后这才归来,刚抵达京口便火速来到刺史府向李勖复命。
至此,除了长江对岸的广陵郡之外,徐州已尽数都在李勖的掌控之下。
而这二人今晚到来正是为了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