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
等人
“怎么了?”苏筝凑近问道。
尚瑶早听见她的脚步声,头也不回:“没别的,只是感觉这应病…出现得蹊跷。”
“确实古怪,”苏筝点头,“病情和传染的手段太邪门了。”
“不止这个。”尚瑶转过身,“我是说它重现在南青山,太怪了。”
苏筝歪着脑袋:“怎么说?”
“应病是四百年前的旧疫,”尚瑶道,“当年只在几个村子闹过一阵就销声匿迹,不是什么广为人知的疫病。如今怎么就突然复发了?”
四百年前?
苏筝心里直犯嘀咕。
尚瑶对应病的了解未免太详细了,从寄生方式到解法,简直如数家珍,不像是道听途说来的。
见她面色纠结,尚瑶偏头问:“作什么这种表情?”
苏筝实话实说:“没别的,只是应病鲜为人知,你却对知之甚多,挺厉害。”
尚瑶倒不避讳这个问题,“这个么,当年应病流行之际,我是亲历者。那会儿司悦和慕真还没出世呢,我一个人四处游荡,逍遥自在得很。”
“那年春末,我沿着晟江东行,走了整整一日不见人烟。傍晚才在柳树林后发现个村子,我进到村子里,想去找个酒馆歇歇脚,还没走进,就听见许多人哭天喊地,有人掐着自己脖子不松手,更甚者抓着针往脖颈处扎。我见识不深,没看过这种景象,惊着了。村民叫我赶紧走,不要在当地多留。”
“你没听。”苏筝了然。
尚瑶这人本质上和她姐姐一样心善。
“……是。我发觉那些患病的村民体内有妖气流动,又见他们一个个惊吓过度,四处求医无望,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也是你发现紫珊果可解应病的?”
“嗯,”尚瑶应道,“不是难事。我查到村民脖颈里有妖虫寄生,循着妖气找到土地庙,从别人口中听说有个叫应人的人前不久死在这,猜到是他死后怨气作祟,才致使村子里突发应病。想要消弭怨气,必须以善度恶。我就在村子里四处打听他的过往。”
“辛苦你了。”苏筝不免吃惊,毕竟尚瑶之前告诫她的那段“不要参与人间事”的话,她到现在还记着。
“自找的。”尚瑶笑得有些自嘲,“没人逼我做这事,谁叫我当时傻。”
“我只听到应人是怎么个死法,别人又是怎么笑话他,就是不曾听说他生前经历过什么善事。最后找到一间破屋,里头住着一个牙齿掉光了的阿婆,她说她曾经在溪边洗衣物,应人经过她身边,见她没有牙齿,说话比自己还含糊,出言嘲笑。没笑话两句,因为没饭吃,肚子饿得直叫。
“那个阿婆一声不吭,单单从溪边摘了些野果抛给应人。应人傻呆呆地接过,愣了许久突然跑开了。他居然也晓得报恩,此后时不时地采些果子装在箩筐里,偷偷放在阿婆家门口……我只闻得这一件事,不确定是否能以此感化应人的怨气,但当时情况紧急,只好死马当活马医。阿婆说那野果是紫珊玉带草的果子,我便去寻了些来制成药膏,敷在病者脖子上,好在瞎猫碰到死耗子——不出半个时辰,怨气就消散了。”
原来尚瑶就是平息祸患之人。她如今说得轻描淡写,当年一定是费了大劲的。苏筝道:“当时的村民必定十分感激你。”
“或许吧。”尚瑶轻描淡写道,“我不知道,我教完治法就走了。”
其实有些话,尚瑶不会说出来,比如她确实在疫病消失不久后就离开了村子,但几十年后,她悄然回来过一次。
她还年轻,少年心性,做过这样一件救人于水火的善事,不可能不自得。数年后她好奇心作祟,再次回到这个村落,想看看当地人是如何评判自己。尚瑶没有报出名字,只称她来自狐族,县志里却说救难者是一位悬壶救世的医仙。总之,和狐族没有半毛钱关系。
尚瑶以为是年代久远,记载错漏。多少年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虽然修得仙身,但从未在世人面前显露,于他人而言,她只是个无名小卒。假使县志如实记载,说一个狐族女子救过几个村的村民的性命,定会惹来他人猜疑——狐族不就是妖族?怎么会主动救济百姓?但是改成那位享有盛誉的医仙就不一样了——能沾上圣人的光。再者这位医仙早就逝世了,县志再怎么胡编乱造,医仙也不会活过来找他们麻烦。
顿悟后,尚瑶苦笑一阵,突然感觉很无聊。不知道是说当时的自己,还是说那群书写县志的乡民。
应病出现得怪,她们浅浅讨论一阵无果,也就过去了。
敲过两下门,司悦将苏筝和尚瑶迎了进来,苏筝跟着尚瑶钻进丹房。苏筝从未亲眼见过炼丹,她想象中的炼丹房该是热浪滚滚,青铜巨鼎下三昧真火烧得噼啪作响,小童们挥汗如雨地扇着芭蕉扇,炼丹炉的炉口随时可能会“砰”的一声破开,里面冒出数十颗金光闪闪的灵丹,光芒之耀眼令人不敢逼视……
可眼下这屋子飘着淡淡檀香,慕真盘膝坐在蒲团上,掌心托着个胭脂盒大小的赤玉炉,只有瓷碗那么大,造型十分可爱,那烘炉在慕真手中悬空浮动,在她的引导下飞速自转,她另一只手握着药草,找准时机将其放入小烘炉里面;司悦坐回小马扎上,负责整理检查那些已经制成的灵丹,并将它们一颗一颗摆好,置于木盒中。一会的功夫,已经制成了二十余颗灵丹。
苏筝不通炼丹一术,单凭这些灵丹细腻的光泽,也知它们毫无疑问是上品。
慕真炼完一批丹药,换司悦上。司悦接过了慕真的小烘炉,她并非专攻炼丹,没有慕真那般老练。她两指并拢,试了两下,召出一小撮幽蓝色的火焰,继续烧制丹药。
慕真腾出空闲,却不准备休息,只对尚瑶道:“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
“嗯?”尚瑶饶有兴趣,“说说看。”
慕真继续道:“为何这些剑茸能起死回生,重新在峰顶生长?它们仅是普通草药,如何能将灵气尽数吸纳为己有,不留一分余地给其余仙草的?”
她越说,苏筝越觉得不对劲。
试想一下,如果把这种情况换成修士修炼,那就是一群凡人在暴毙几十年后突然起死回生,跟修仙界一众能人异士争抢灵气,最终大获全胜的故事。
这合理吗?
很难合理好吧!
如果仅仅是某一个天赋异禀、资质超群的凡夫俗子借着气运达成了以上成果,那即使令人难以置信,苏筝也可以暂且认为这是偶发事件——虽然可能性极低,但是修仙界没准也还是会存在这种特例。
可现在,是一群,是一群诶。
尚瑶“啧”了一声,“这个嘛——”
她轻飘飘念出四个字:“事在人为。”
苏筝猜测道:“莫非峰顶有修士隐居?”
“我看不像,”司悦插话,“假使真有人居住在那座峰顶,我们即便没撞见此人,也该寻到一些居住过的痕迹才对。”
三人思索,只余下尚瑶一人在屋内踱步,她抛下那句话就不管了,慢悠悠地晃到桌案前,坐回靠椅,双手交叉抱着后脑,把眼睛一闭,好不悠闲。
苏筝看不下去,戳了戳尚瑶,“话说一半要烂舌头。”
尚瑶这才道:“那些剑茸有人培育不假,但种草者是不是‘人’,尚存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