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
入梦
他大有苏筝不答应就赖着不走之势,其他村民见他这样,带着一脸鄙夷之色摇着头走了,走前还让苏筝别信他。
苏筝与这些人打交道次数多,明白他们最会死乞白赖,不依不行,再加上陈老三声响太大,魔音穿耳,众弟子面露苦色,苏筝只好捂着耳朵答应他。
陈老三家果真简陋,茅屋草舍,还好四面不漏风,他祖母躺在唯一一张大床上,脸色发白,不省人事。
卧房狭窄,几名弟子挤在屋内,把唯一的木凳给苏筝坐,几人往后退,腾出了空地,陈老三站在最外围,叹气道:“几日水米不进,我真是没有法子了……”
苏筝对医理稍有了解,现在也只能是粗略看一看,实在不行还是要去请郎中。可她去探老人的脉搏,脉象平稳,没有虚弱之态。
再细看她紧闭着的双眼,只觉得那眼皮下的眼珠,一直在转动。
“她被魇住了。”苏筝定下结论。
苏筝让弟子上前,给她们解释:单看老人脉象,并无异常,说明她并未得病,而眼珠转动,是做梦之人常有的动作,苏筝放出灵力,果然在老人心部觉察出一股黑气,缠绕在心间。
“以身入梦,寄宿在常人心头,吸食脑髓,这是哪种邪物的手段?”苏筝提问那群弟子。
几人含糊着说辞,有一名年纪稍长于她们的弟子想了一会,道:“是妖类,鬼是人死之后所化,与人相比缺了一口气,要吸食也只会吸取精气,而血肉骨髓这种东西,是妖类喜爱的。”
“春棠答得不错。”苏筝赞许。
春棠就是曾经那个隔着墙请父母回去的棠儿,她跟着司悦修习,天资虽不突出,胜在勤学肯记。
陈老三听到“吸食脑髓”后脸色大变,抖着声音开口:“这、这这…要怎么治啊?”
苏筝道:“不难。”
妖进到人的心中,想要全根拔出而不伤人心脏,难上加难。
——仅是对其他修士而言。
苏筝对陈老三道:“大伯,我们要在此设阵,为您祖母驱邪,少则一个时辰,您且出去候着吧,切记不要让别人进来。”
青云阁的仙子们在南青山一带的民众心中地位与闵氏在族海的地位差不了多少,陈老三不疑有他,再三道谢后退了出去。
跟着苏筝来的弟子不是头一回干这事,熟稔地围在苏筝身边打坐,默念心法为苏筝所在的中心位置支撑起了一张小型的结界。
苏筝召出紫虹,立于阵法正中心,自己也盘腿坐下,闭上眼睛。
睡了过去。
溪边,苏筝立在水中央的平地,足底是细碎的沙石,岸边生长着高高低低的芦苇,正是庄子外的那条清溪。
单看四周,溪水清澈,绿草成荫,一切毫无异象,擡眼望天,这里的天色却是混沌的,天光云影交织在一块,没有太阳仍能散发着柔和的暖光。
这里是梦境。准确来说,是陈老三祖母的梦境。
那些村民一口一个“仙子”叫着所有青云阁的修士,都只是敬称,真正货真价实的仙人只有苏筝和尚瑶。仙者可自创仙术,紫漪有独门的离魂术,苏筝当然也可以自己琢磨出一门来。
即入梦决。
顺带一提,苏筝花了三天才冥思苦想想出这个名字。
她几乎不怎么费力地就从河岸边来到了陈老三的陋居——梦里嘛,一个眨眼的事。
吱呀一声,一个背着箩筐,身姿矮小、身体硬朗的老奶奶推门走出,步伐不快不慢,走得稳稳当当。她没走出几步,屋内就有人将门推开,大声喊道:“祖母,您这是干什么,年纪大了就去歇着啊,别做这些累活。”
“不累的。”老人笑得慈爱,“人老了就要做些事才好。”
陈老三头上裹着头巾,穿戴干练齐整,和梦外那副不修边幅之态天差地别,他道:“那成,您随便洗洗就回来,别累着,我去上工了。”
祖孙俩互相叮嘱了几句,各自去干活。
苏筝在一旁观望,心里明白这个勤快的陈老三只是他祖母梦出来的。也许当日,老人家大清早出门洗衣,他还在房里呼呼大睡,成日也是不务正业,懒懒散散。他祖母心里念着他改,才会在梦中化出这样的陈老三。
老人顺着土路来到溪边,手脚利索地将脏衣浸在水中清洗,苏筝与她保持几步距离,跟在后头。苏筝不主动现身,无论离多近,老人都看不见她。
苏筝就这么跟着老人,看她洗完衣服,回屋与陈老三一同用饭,午后与邻居寒暄,隔日又同陈老三去赶集……
梦里的时间过得飞快,苏筝数日相随,在梦里四处搜寻,没看见半分妖影。
与梦外相比,梦里的老人身强力壮,说话利索,孙子陈老三老实上进、邻里之间和谐,也无妖魔侵扰,平淡而安逸,是实实在在的太平日子。
这样才不对。
道理不难懂,老人昏倒前一定遭到了妖魔纠缠,带着惊惧昏迷,怎么可能在梦里完全忘了这事,只做美梦?这一定是妖的手笔。它要食人脑髓,钻进宿主心间还不够。妖有妖气,人也有人气护体,因此,它才会挑气力衰微的老者作为目标,精心编织出宿主内心最渴盼的幻象,令人深陷梦境,无法自拔。睡梦中的人防范最弱,睡久了不进米水更是让人愈发昏睡不醒,那妖精只要藏进梦中,等到时机成熟,就能美餐一顿。
梦境还在进行下去,昭示着妖精的法术仍在施展,可找来找去都不见它。同时,梦境虽能构筑万象,却难以尽善尽美,自然景致、屋舍田园尚能与现实八分神似,书籍上的文字与图画,就显得模糊难辨了。
老人作为梦的主人,她自己和陈老三的面容勉强还算清晰,其他的人远看还像个人样,走近了只是一团幻影,不会是妖精所化。
苏筝坐在陈家卧房,听屋外祖孙围坐在饭桌前聊起今年的天气。老人端起白菜粥尝了一口,道:“孙儿啊,这白天越来越短喽,快到什么日子了?”
“孙儿也忘啦。”陈老三粗声粗气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
老人想了想,“眼瞅着是要寒露了吧。”
“唔。”陈老三夹了口菜。
“田里的晚稻要抓紧收。”老人道,“也该冷下来了。你多添件衣服。”
“知道了!”陈老三胡乱点头。
老人家上了年纪,总是絮絮唠唠的,一顿饭光听着她说话,陈老三越回越敷衍,终于忍不住,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吃你的饭!”
老人怔愣住。陈老三说完就闭上嘴,意识到自己失言,拔腿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