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候君下长庚
鉴字完毕,四幅“皆是真迹”,汤老家主高兴不已,浑浊的眼瞳里闪着激动的光。
汤岐留弥澄溪晚膳,弥澄溪正要推却,却见汤怀信递来一个乞求的眼神。“是,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汤怀信本想以还要送弥澄溪回馆驿之名留下多陪陪祖父,却不料被汤岐下了逐客令,“早些回府,免得你娘亲担心。至于弥小姐,我自会派人安全送回馆驿。”一顿饭都不留,简直无情。
目送汤怀信出了侯府,弥澄溪一颗心七上八下乱跳,她怕这侯府的肃杀之气,她也怕汤岐。她之所以敢在御史台里和同僚杠怼,主要原因还是大家身上一股文人之气。看看慕云锦就好,他虽然对她也很好,但身上隐隐一股武者之气,让弥澄溪一直只敢喊他“慕大人”。汤岐则更不同,仿若有一只手就在你的后脖子那,随时都能掐断你脖子让你一命呜呼。
晚膳尚早,弥澄溪在花厅里喝过一盏茶,汤岐换了一身燕居服来了。闲逸不拘的燕居服也盖不了汤岐一身冷冽肃杀。弥澄溪突然想起了陛下——陛下穿燕居服就很好看……不,陛下穿什么都好看。
不对,我怎么又想起陛下了呢?弥澄溪在心里狠狠地批评了自己一下。可想起陛下写给她的信“叁”就在袖子里,登时觉得欢喜又心安。
“弥小姐。”汤岐又唤了一声——
“哦,嗯!”弥澄溪这才回过神来。真是的!居然走神了。
“请喝茶。”汤岐抬手做请。
弥澄溪这才发现,一盏新茶已经放到她左手边的桌几上了。“好。”
汤岐呷了一口茶,又抬眼打量了弥澄溪一番,扬唇一笑,“弥小姐果然是才子才女佳偶天合所得,年纪轻轻就是进士出身任职御史台。”
咦?为何觉得如此怪异?汤岐看着可不是那种会拍别人马屁的人。弥澄溪干干一笑,“将军过奖了。晚辈其实愚笨,怕有污家父家母才名。”
“弥小姐太过谦。若是愚笨又怎能担御前侍书一职。”
闻此,弥澄溪心头不禁一颤。隐隐觉得汤岐有所指,说的还是“献书”一事。“蒙荫父名罢了。”弥澄溪自嘲一笑。
汤岐突然想了起来,“对了!其实我还有一幅令尊的字要请弥小姐鉴别。”
还有?你们汤氏莫不是要把我爹字帖都收集了?弥澄溪嘴角一抽,笑笑道:“好。”想吃顿饭不容易呀。
两人喝完茶,汤岐便带弥澄溪往书房去了。
书房很大,藏书也不少。弥澄溪一走进去,便被满满的三面藏书惊得瞪大了眼睛。汤岐见她表情,不禁一笑,“弥小姐也喜欢书籍?”
“嗯。”弥澄溪连连点头,一面艳羡道:“将军的藏书不少。”难怪他们能经常送书籍给皇帝。
汤岐哈哈一笑,“那弥小姐帮汤某鉴定了翰墨真伪之后,看看喜欢什么,汤某就送。”
弥澄溪慌忙摆手,“使不得。君子有所不为,不夺人所好。”
汤岐一听她这么说,只是一笑,不答。“阿慎,”他对一直侍立在旁的小厮道:“把弥先生的那幅字取来。”
“是。”小厮应声而去。
不多时就把字幅取来了,在书桌上缓缓展开——
我的娘亲额!弥澄溪呼吸一窒,差点哭出来——又是《燕嬉》!
不催弥澄溪鉴别,汤岐慢条斯理道:“先前我得了两幅《燕嬉》,不知是真是假,只好把购价较高的那幅送去给父亲。之前弥小姐已鉴定那是真迹。所以,还想请弥小姐帮忙鉴定这幅。”
啥!之前那幅《燕嬉》竟然是汤岐送的!!弥澄溪错愕不已,汤见信请她来鉴字的时候,她还以为那些字幅都是汤峻送的呢。
可为什么偏偏是那幅《燕嬉》?那绝不可能是买来的!说容娉婷送给他的还差不多。
弥澄溪凝了神,不敢旁想,专心鉴别。
这幅《燕嬉》是草书字,也是弥修亲笔。
“晚辈好奇,先前那幅《燕嬉》,不知将军花了多少钱买的?”弥澄溪笑着问。
汤岐犹豫了一下,“一百五十两金。”
“那这一幅呢?”
汤岐直接答:“一百二十两金。”
第一次的回答显然是假的,因为他想着比第二个价格更高的数字,所以犹豫了一下。
弥澄溪嫣然一笑,“这幅也是真迹。这幅一百二十两金买的,按照现在市价,将军可小赚五十两。家父自三年前开始就不再写《燕嬉》了,再过个十年,应该可以涨到五百两金。”
汤岐一听,爽朗大笑。“令尊翰墨难求真迹难得,不论多少钱,汤某可舍不得出手。”
是啊,真迹难得,你一下竟然还得了两幅。好吧……一幅半真半假。弥澄溪暗自腹诽。
汤岐很是高兴,说只要弥澄溪喜欢的书,随便挑!可弥澄溪哪里好意思,客气了半天发现不挑一本好像还出不了这个门了,于是便拿了一本《食鲜谱》——讲怎么做海鲜的。
汤岐一看,不禁大笑,“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是最喜欢言情一类?”说着,朝那个叫阿慎的小厮伸了手。
阿慎将一本书放到汤岐手中,汤岐又转而放到弥澄溪手上。“公子南乔的新作。”
弥澄溪低头一看,《候君下长庚》。
*
《候君下长庚》,是写神仙和凡人的言情话本。
汤岐送这么一本书给自己做什么?
弥澄溪捧着书,脑中乱成一团不说,还噼里啪啦炸。莫非……这也是字谜?是要让自己带给陛下的?
想起陛下,弥澄溪便从袖子里掏出陛下写给她的信,摩挲着信套的硬隶“叁”字,喃喃自语:“陛下,他送这书给臣是啥意思呢?”
新的一天。弥澄溪与同僚们老老实实在荆江府衙看了一下午卷宗。收工时,录事文书甘江达说:“听说这里有一铺果酒甚是有名,弥大人一起去?”原来他们昨天就已经说好了今天收工的时候要去吃酒。
弥澄溪一听到酒,立即就感觉前襟一片火烧——陛下写给她的装作空白信套里的信就放在那里。陛下交代他外差时不许饮酒,可自己和苏倾之见面时饮了酒,昨日汤岐留她用膳时推脱不过,也喝了三杯……她在心里真挚地向陛下道了歉,又默默发誓再也不喝了。
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