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初遇

宅院初遇

一连几日，送饭的丫鬟进到院子里来，都看见离姜坐在石凳上，安静地注视着四处飞跑的小猫。“奇怪了，她都待了几天了，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离姜在丫鬟异样的眼神中平静地取走饭菜。这个院子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好了，无人打扰，也听不到那些丫鬟们对自己的各种鄙夷叹息，关上门，这一小方天地便是自己的，将自己整个人完全地包裹住。唯一不足的，可能就是房间里的灰尘和院子里的草了。

但离姜不太在意这些，快到盛夏了，睡在月光下反而很凉快。抱着这种念头，离姜每天悠哉游哉地跟着小猫在院子里游走。她总觉得，这种生活自己可能坚持不久，活着已经很累了，不能再费力去做那些体力活了。

盛夏的蚊子并不在乎眼前的人想不想活，一个个围着离姜跳舞，兴奋地嗡嗡嗡叫着，离姜置身于蚊群之中，夜夜不能安稳入睡。

终于在一个清晨，她决心要铲除这些蚊子的根源。

吃过早饭，离姜便挽起袖子开始拔院里这片生机勃勃的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以往只在书上见识过草的生命力，如今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它有多么顽强。

抓住草的顶部，用力一拽，草只缺失了零星的叶片，离姜却一屁股摔在地上。她又爬起来，再次双手握住它，猛地一用力，虽然再次摔倒，但好在草也拔掉了。许久不曾有过的成功，让她有些许兴奋，离姜拍拍屁股上的土，开始拔第二株草。

再汹涌的激情也抵不过重复麻木的劳作，尤其是收获甚微的劳作。拔了几根草后，离姜没了这份激情。双手被草叶滑拉出一道道伤口，一碰就疼，屁股无数次摔在地上，已经开始麻木。

她坐在草丛里使劲抠草的根部的土，试图将它连根挖出，小猫在草丛中与小虫子玩闹，她擡起头看着它警惕地昂起尾巴，猛地向前一蹦，似乎捂住了什么，松开爪子，一只蝴蝶扑闪着翅膀急速地向上飞，离姜看着它伸出爪子向上够，“笨猫”，她在心里想。

门又响了起来，离姜奇怪地看过去，“今天怎么这么早？”

昨日送饭的丫鬟并没有出现，一个陌生面孔走了进来。青草摇曳间隙，淡绿色的衣裳融进了青草里，又黑又粗的辫子搭在肩上不断向前移动，青草随风倒向一边，她的面孔闪现，阳光洒在她脸上，她皱起了眉，下一刻，又被青草遮掩。下一刻再次闪现时，她擡起手挡住了眼睛。

越来越近，她终于穿过青草丛来到她面前。

终于能看见她，微微泛红的脸庞，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看见坐在草丛间的人，她放下包裹，用手拨开草，来到她跟前，行了个礼。

离姜这才看清楚她的面容，好清秀的女子。豆大的汗珠躺在她脖颈间，离姜从腰间掏出一个手帕递给她，她擡起头疑惑地看着她，瞬间又明白了什么，接过手帕，憨憨地笑了下，眼睛弯弯的像小猫刚才翘起的尾巴。

“夫人，我叫青桃，是王府新来的丫鬟，何嬷嬷叫我来伺候你”。离姜点点头，眼睛躲闪着避开她热烈的目光。

“你在拔草吗？那是你拔的？”她指向离姜身后的几根草，离姜微微点头。

她惊喜地笑出来，“你可真厉害，我还以为官家小姐都是不会干活的呢？你一个人竟然拔了这么多。”她转过头看向离姜腿跟前被抠得快烂掉的草根，“不过，草不是这么拔的，你这样弄容易伤手还拔不快，你看，这样，你要握住它的根，使劲往上拔。”她边说边示范，“你看，这就拔掉了。”

她拿着拔掉的草，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离姜学着她的样子，竟也拔掉了一株草。青桃开心地笑了起来，离姜错愕地看着她，笑声戛然而止，复于平静。

离姜尴尬地转身继续拔草，青桃不再说话，起身将包裹放到石凳上，走回草丛中也拔起草来。一边拔草，一边擡眼悄悄看看离姜，见她背对着自己不说话，青桃懊恼地拧了自己一下，“临走前，娘说了好几遍要少说话，多做事，可刚来就把人惹生气了。”

离姜并不知道她的这些心思，她好久没有跟一个陌生人这样相处了，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怎么回应她，她只能转过身在孤独中寻得一丝安慰。

丫鬟又送来饭菜，青桃跑过去接过来，却只有一份。“哦，厨房今天不知道你来，今天就先将就一下，明天给你送。”丫鬟解释完就转身离开。

青桃撇撇嘴，“什么嘛，这么大个王府，连点吃的都没有。”心里虽是这么想，但还是笑着将饭菜放到石桌。

离姜看见一成不变的饭菜，平静地将拿出一个多余的碗，将饭菜分成两半，递给青桃。

“不不不，我不要，我这儿有”，说着从包裹中拿出一块黄油纸包着的东西，“这是我娘给我的，油麻饼，我可以先吃这个。”她将碗推回离姜面前，“这个饭，夫人吃。”

离姜看着她手中的饼愣住，青桃见状赶忙又拿出一个，递给她“要尝尝吗？我娘做的，可香了。”

看着眼前金黄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饼，离姜的眼睛逐渐湿润，她伸手接过，轻轻咬了口，酥酥脆脆的，眼泪随之落下。

青桃慌了神，急得用袖子去给她擦眼泪，举起手来时才想到不合适又放了下去。离姜自己伸手抹掉眼泪，又咬了一口，泪水再次喷涌而出。

相识的第一晚，两人靠在院子里的草堆上，坐在地上沉默。月光铺满整个院子，梧桐树的影子被月光无限拉长。青桃看着青草丛间闪烁的萤火虫，激动地想喊离姜，可一转头，离姜还是闷闷不乐的。

离家之前，离姜本想着能趁出阁那天见到娘亲，但直到自己走出府，都不曾听见她的声音。三年多了，自己日思夜想也没能见上一面，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看见青桃那么开心地拿出饼，她突然就没法控制自己。这一切，她也拥有过。

离姜难受的情绪没有持续太久，糟糕的现状迫使她将心思集中到眼前的院子。

盛夏的太阳勤劳又热烈，两人在院子里忙活没多久，便被太阳烤得没了力气，躲在梧桐树下乘凉。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离姜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局促，面对青桃的热情，她不会再感受到慌乱，也不会再转过身逃避。熟络之后，青桃就做回了她自己。她有着极强的分享欲，一边干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离姜一直默默地听，不时用表情给予回应。

“对了，等有机会，我带你去我家玩吧，不知道你去过没？城南伏香村，我们那有山，有水，现在是绿油油的一片，等秋天了就是满山的金黄色，你知道吗？有好些人来我们村，都说我们那儿是风水宝地呢！我们村人也好，我小时候去山上捡栗子，不小心摔下去，掉进河里了，结果岸上的人跳下去捞我，结果你知道吗，他们跳下去的人太多了，在水里一个撞一个，我当时不懂事，被他们捞上来后还笑他们。”青桃好像看见往日的情景，咯咯笑起来，“后来，我爹宰了家里的猪，带我把肉送给他们，我才知道我当时好像不该笑。”

她搓着手上的泥土，叹口气，“唉，我要是现在在家，该有多好。”

离姜不解地看向她。

“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来王府做丫鬟？”离姜微微点头。

“因为不做丫鬟，家里人就没法活啊。虽然是做丫鬟，可能给家里拿些钱，总比饿肚子强。”

离姜不知该怎么回应，挪动身子躲避太阳。

休息时光转眼而逝，青桃醒来，见离姜还在沉睡，不想吵醒她，便打着哈欠四处闲逛。走到竹子下，一只鸟飞来落在藤叶上，叽叽喳喳的，青桃静静看着小鸟笨拙地叨缠绕的藤叶，小猫忽地从身后冲出来，蹿上藤蔓向小鸟扑过去，青桃尖叫着伸手要拦住它，着急地没站稳，整个身子趔趄地向前倒去，整片藤曼连同缠绕的枝桠，被她带着向外倒去，最后一同落在地上。

离姜被惊醒，站起身就看见小猫迅速跳下来，跑得无影无踪，而那些曾为院子提供了半边阴凉的藤蔓倒了下去，视野瞬间开阔起来。

眼前出现一个小湖泊，湖面上零星地飘着几片树叶，二人呆呆地看了一会，青桃反应过来率先跑下去。

水，这可是她们盼了好久的，王府中送饭的人只会每日送来定量的饮水，没有一点多余。

被太阳烤的太久了，水面甚至水底都是暖暖的，青桃兴奋地用手舀起水洒向空中，晶莹的水珠在太阳的照射下，变得五颜六色的。

青桃仰面看着水珠坠落，转头看着岸上的离姜，笑了起来。离姜嘴角抽动一下，慢慢来到湖中，认真清理起自己的身子来，连日来的疲惫也被一洗而空。

有了水，一切都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