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微光
第58章微光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变了。
那行字在眼前渐渐模糊地晕开,很快就看不清了。
荣杰的眼眶发热,不明白这是否算是迟来的安慰。他迅速将手机塞回口袋,宛若那是个烫手的秘密,接着双臂环住膝盖,把整张脸深深地埋进去。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也早已不再渴望挽回。真正令他茫然的是,自己究竟还想从贺褚言那里得到什么?
对方表现出的所有懊悔与痛苦,落在他眼中,都像一场精心排练的独幕剧。每一个表情,每一声叹息,只是在对“痛苦”一词进行拙劣的模仿。
即便理智提醒他这样的揣测有失偏颇,他也无法克制自己用最深的恶意,去解读贺褚言的一举一动。
分手后的这些日子,他试过自我封闭,试过与他人浅尝辄止地交往,试过用长途旅行忘记现下,甚至试过与贺褚言重建那种畸形而荒唐的关系。
可一切的努力,终究都像雨水落入深井,连回响都不曾留下。
他多希望自己能够再麻木一些,再无所谓一些。若是能说服自己再相信一次,或许就不必活在这个贺褚言已然缺席,却又无处不在的荒诞世界。
荣杰一动不动地坐着,醉意不断侵蚀着他所剩无几的体力,头脑昏沉到早已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巷口偶尔有车灯掠过,将他照亮片刻,又迅速把他抛弃于黑暗。
同样未被察觉的,是口袋里一次次亮起又熄灭的手机,贺褚言的名字反复闪烁,他却浑然不知。
夜露渐重,他在石阶上坐得太久,四肢冻得发僵,唯独脸颊反常地滚烫。混沌中有个微弱的声音提醒他该离开,却找不到一个支点支撑自己起身。荣杰心知情况不妙,但连对抗的意愿都早已消散在带着酒气的呼吸中。
这无力感,也像极了他与贺褚言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
视野边缘逐渐昏暗,意识迟迟难以聚拢。因此当一道颀长的影子延伸而至,切断月光时,他只是迟缓地眨了眨眼,以为又是酒精所致的幻象。
可那虚渺的影子却真实地靠近了,脚步声很轻,踩在潮湿的石板上,然后,一声低唤清晰地穿透迷雾:“荣杰……”
被叫了名字的人空茫地擡起头,视线艰难地对焦。朦胧月色下,贺褚言站在他眼前,比他记忆中萧索了太多,大衣随意敞着,露出里面单薄的衬衫,整个人如同被什么重担压得微微佝偻。
恍惚间,像是有谁哽咽了。下一秒,他就被揽入一个带着寒意的怀抱,那双臂膀收得很紧,紧得发颤。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贺褚言的胸口与荣杰脸颊相贴的那一小片皮肤迅速发烫,“我找了很久……差一点就……”
话语戛然而止,或许是词穷,或许是不敢再说下去。
最后的理智土崩瓦解,荣杰劫后余生般倒抽一口气,在朦胧中攥紧了来人的衣襟。触感的温度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还好。
两颗在黑暗深海中几乎沉底的石子,终于在这一刻,被短暂地推至一处。
许久之后,意识才从深水中缓缓浮了起来。
荣杰慢慢地睁开眼,花了些时间适应光线。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天花板上垂下一盏漂亮的吊灯。房间的布置简洁而克制,一侧的衣柜和书桌有些眼熟,他想起贺褚言之前发来的某张照片。
头倒不是很痛,只是口渴得厉害。水杯就在触手可及的床头柜上,旁边散放着几个药盒和半包苏打饼干。荣杰疲惫得不想动弹,转而望向另一侧,就在这一眼之间,他整个人陡然清醒了大半。
贺褚言就躺在他身边不到一个身位的地方,侧身面向他。男人看上去累极了,连外套都没脱,却并没有入睡,那双盛满了情绪的眼睛在昏昧的光线中静静地睁着,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两人的视线在这寂静的时间里无声交汇。
贺褚言仿佛没料到他会突然醒来,被撞破凝视后有些窘迫,目光却没有移开,反而更深地望进来,要确认他是真的安稳存在,他见荣杰仍然有些迷蒙的样子,心软似的微微张口,什么也没说。
荣杰也不知道该对此情此景发表些什么评论才好了。近在咫尺的双眼布满血丝,看起来自己不仅被贺褚言救了回来,还被他一直守候着,这片意外的安宁,让荣杰心里泛起暌违已久的柔软。
最后还是贺褚言先动。
他撑起身,伸手探来,在即将触碰到荣杰时停顿了下,似是在征求许可。见后者没有躲闪,才轻轻落下掌心,试了试他额前的温度。
“烧好像退了些,”贺褚言低声道,“感觉好点了吗?要不要喝水?”
荣杰点了点头,在对方的帮助下慢慢坐起身,摘掉退热贴。一杯温水被递到手中,他小口喝着。
“谢谢。”这两个字一出口,荣杰自己也有些感慨。二人之间曾有过的这种温柔,已经消失了太久。
“没事,喝完再睡会儿吧,”贺褚言说完,没有躺回原处的意思,识趣地不想让荣杰为难,“我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叫我。”
见他转身要走,荣杰放下水杯,终于抛出了在心头盘踞已久的疑问:“贺褚言,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男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到如此温和的荣杰,这场景久违得令他失神:“我……”
荣杰也不催促,等他想好。
不多久,见他仍旧迟疑,荣杰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可以过来。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再剑拔弩张,好像总算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贺褚言稍作犹豫,坐下后还是先选择了掩饰:“就是工作上遇到点麻烦,已经快处理好了。”
“如果是工作的事,我会不知道吗?”荣杰很平静,这段时间以来,他早已看穿对方试图隐藏的崩溃,无法再相信这种轻描淡写的说辞。只是平常的工作麻烦的话,贺褚言绝不至于如此。
贺褚言再度沉默。
“告诉我吧,”荣杰看不得他那个谨小慎微的样子,安抚似的把语气放缓了,“你把自己弄成这样,算什么。”
漫长的静默之后,贺褚言的肩背终于松懈下来:“是我哥……”
“你哥?”对他的家庭情况,荣杰了解得不算多,大概只知道他哥哥的事业做得非常出色。贺褚言叹了口气:“对。”
随着他不太流畅的讲述,荣杰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的兄长被最信任的挚友兼合伙人设计陷害,对方处心积虑掏空公司资产,做下巨额债务后卷款潜逃,将所有法律责任推给了他哥哥。如今他那个从小优秀到大的哥哥不仅破产,还面临刑事诉讼,一旦罪名成立,便是牢狱之灾。惨遭毁灭性打击的哥哥一时想不开,走了绝路,万幸发现及时救了回来,至今仍在医院。
“我哥跟他一起经历那么多风浪,可能相信他都超过相信家里人……出了这件事,他整个人都垮了。不光是钱没了,是从来没想过会被最信任的人这样算计。”
“家里全乱了,爸妈承受不住,还不敢告诉妹妹。”贺褚言擡手抹了把脸,颓唐得如同被反复碾压过,“我得找最好的律师,得想办法凑钱填补窟窿,争取和解。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