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走半程停半程

第48章走半程停半程

等荣杰开完会，已经快八点半，他早就让周伊安下班了，现在四下无人，他起身拎起西服，关掉办公室的灯。

走廊里一片寂静，他迈步走向电梯厅，却在经过小会议室时，有点好奇地停住。

门虚掩着，里面灯光通明，像黑暗海面上唯一亮着的灯塔。

贺褚言果然还在。

看来他已经复习完毕，笔记本和文件都整齐地码在桌角，莫名其妙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见是荣杰来了，他的眼睛瞬时被点亮，轻快地站起来：“你好啦。”

荣杰虽然有答案，还是难以置信：“……你在等我？”

贺褚言笑道：“对，想请你吃顿便饭，这两天给你添麻烦了。”荣杰条件反射地赶紧拒绝，转身欲走：“不必了，我还约了人，走了。”

“那明天呢？”男人固执的恳求声追了出来。

荣杰被叫住了，霎时凝固的空气似乎也在等着他同意。其实理智还是在的，答应了他，就等于默许了他这两天的荒唐行径，然而，更真实的情绪却冲击着心防的堤坝，是对日复一日死水般生活的厌倦，是对某种存在感的隐秘渴望。

和贺褚言相处，哪怕是被算计，被愚弄，被气得半死，也像在湖面投石，溅起波澜。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还在真切地感受着喜怒哀乐。

他转过身，想要看透贺褚言出色的皮囊下到底装着什么。无计可施的是，后者的脸上仅余坦然的盼望，不动不摇地等待他裁决。

荣杰心里长叹一声，有点认栽了，除了贺褚言，还有谁会陪自己演这些有的没的？

他给了彼此一个台阶：“如果你补考能通过，明天可以。”眼看贺褚言马上笑逐颜开，他狠狠补充，“好好考，再不及格，别人还以为是我不会教。”

见对方根本没当回事似的，荣杰还真的有点担心他再做蠢事：“赶紧弄完回去上班，你很闲吗。”贺褚言笑眼弯弯，狡黠而满足，嘴上却应得很温顺：“我知道了。”

荣杰不愿多看一眼，头也不回地立马撤退。

第二天一大早补考。

贺褚言提笔疾书，如有神助，速度之快，姿态之笃定，与前两天那个连基础概念都需要反复请教的学渣判若两人。不到规定时间的三分之一，他就意味不明地交了卷。

成绩很快出来，讽刺度拉满的满分，荣杰无语凝噎，他感觉自己像个再次被耍得团团转的傻子。

更烦人的还在后头。

企宣的同事扛着相机兴冲冲地进来，说要给荣老师和贺同学拍张合照，而内刊和公司公众号将会一起留下这同僚间教学相长的有爱时刻，作为整个培训记录的一部分保存下去。

贺褚言神情雀跃，笑容灿烂地对着镜头猛夸荣总专业一流，真的会教，被迫营业的荣杰冷着脸，听他在那里面不改色地一顿狂吹。

有这种厚脸皮，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吧。

照片很快拍摄完成，贺褚言扬了扬手里新鲜出炉的培训合格证，笑容满面地看向荣杰：“荣总，那晚上……”

荣杰见不得他这副得逞的模样，冷冷地打断：“地方发我助理。”说完转身就走，那人还在后面热情地补充：“等会见！荣总！”

一边精神折磨荣杰，贺褚言还一边没事找事，刚拍的合照不知怎么就被他要到了手，发到了朋友圈。

荣杰是被周伊安提醒去看的，照片着实诡异，贺褚言春风满面，荣杰冷若冰霜，知道的是师生合照，不知道的还以为荣杰是被他绑架到此处。

他举着证书竖着大拇指，笑得如同上岸，配文倒是很得体：「感谢荣总拨冗指导，年中培训收获颇丰。」

荣杰每隔一会再去看，点赞的同事就在增加，不多久，光是荣杰能看到的，半个屏幕都快装不下了。不是，这人到底多受欢迎啊？

他满肚子不爽地下了车，晚餐地点照旧是贺褚言定的，推门进去是一家人声鼎沸的火锅店，这可跟二人第一次单独吃饭时小桥流水的私房菜馆大相径庭，还好包间里勉强算得上安静。

落座后，荣杰满怀戒备地擦着手，胸有成竹地等着贺褚言再次施展手段，这一回，他可不会再上当了。

出乎荣杰的预料，贺褚言不再像过去那样事无巨细地以他为先：“麻辣锅底好吃，你没问题吧？”他见荣杰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便快速勾选了几个荤素，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先这些，不够再加。”

锅底很快沸腾起来，红油翻滚，辛辣的香气钻入鼻腔，荣杰偏过头打了个喷嚏，罪魁祸首笑道：“以前不是能吃辣的吗？”荣杰没出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压着喉咙的痒痛。而贺褚言先把自己的调料碟拌好，才问他，“香菜？葱花？蒜泥？”

“我自己来。”荣杰拿过碗。这种饭桌子上自己顾好自己的感觉很新鲜，以往和贺褚言吃饭，这些细节总会被他提前安排好。

“你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这顿火锅？”荣杰先发制人，不管接下去的话题是不是又会回到感情上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都想先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是，”贺褚言闻言笑了，“也不完全是，”他擡手烫菜，“我们那位王总天天找我麻烦，我也躲个清静。”

荣杰假装自己是第一次听：“新总经理吗，怎么说？”贺褚言很平淡：“上个月把我好不容易熬出来的项目直接划给他带来的人，前段时间又拿个鸡毛蒜皮的流程问题，在会上指名道姓批了我半小时，我眼不见心不烦。”他像在说别人的事。

荣杰打定了主意回去看看哪里来的王总给牛成这样：“那你就不管了？这可不像你。”贺褚言擡眼，目光穿过蒸腾起的白雾，落在荣杰脸上：“以前我可能会觉得屈辱吧，会想着怎么扳回一城，但现在，说实话，这些破事真烦不到我了。”

荣杰意外地看着他。这态度，和他认知里被打压时依旧沉默着坚持，甚至发来岁月静好照片的贺褚言，似乎又有不同。

“那你……”

“我想走了，”贺褚言直接把话接过来，“离开公司。”

荣杰像是被那翻涌的红油烫了一下，他心知贺褚言处境艰难，自己还好笑地想过也许可以去劝他另谋高就，但这几个字如此直白地从贺褚言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感到了冲击。

“是吗，”荣杰掩饰情绪，“你终于想通了？也对，留下也没什么意思。以你的能力，出去找个更好的平台不难。”他心知自己对贺褚言的事业施加的阻力，不受控制地说起了客气话。

贺褚言却摇摇头：“不是因为升不上去，也不是因为王总，那些想要达成和逆转都还有办法，还不值得我走。”

“那是为什么？”荣杰心底有个声音让他别问。

火锅咕嘟咕嘟，贺褚言停了几秒，像是在积蓄勇气：“因为我不想和你就这么当一辈子普通同事，荣杰。”

贺褚言没管荣杰骤然变化的脸色，继续说道：“留在这里，我们之间永远隔着这个身份，隔着那些事，”他苦笑了一下，“这样没什么意思。”

“所以你就想走？”荣杰觉得自己应该说点更尖锐的，但话到嘴边，却柔和了不少，“走了，然后呢？”

贺褚言抿出深深的酒窝：“然后，我们就不再是要避嫌的上下级，我用不着再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就为了能和你吃顿饭，聊聊天。”他轻轻补充，“如果可以当你的朋友，总好过现在这样，连说句话都得思前想后。”

荣杰彻底沉默了。贺褚言的话无情映照出他们目前扭曲的关系。自己费尽心机维持的普通同事的界限，在对方眼里，竟成了需要逃离的牢笼。而他逃离的目的，又是为了争取一个能大大方方做朋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