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有点新气象
第42章有点新气象
旧年的最后几秒,手机被无数跳跃的头像淹没,大同小异的吉祥话争先恐后地涌入,荣杰独自在卧室,将看的电影静了音,只有无声的光影在墙上变幻。
院子里大人小孩的欢笑声穿透玻璃,烟花在半空此起彼伏地炸开,明灭的火光不时映亮他的房间。他靠在床头,划过每一个人,视线落在某个虚无的点上。
没有。
再刷新,依旧没有那个名字。
外面的喧嚣渐歇,信息才姗姗来迟,不起眼地夹在其他人的一长串里:“荣杰,新年快乐。”
他总算还是发来了,在大概正在焦头烂额的人生一刻。荣棠先前的话或许掀起过波澜,而他的出现如同一个及时赶到的道歉。
荣杰看着这六个字,像看着一粒尘埃飘落在地。片刻后,他点开群发功能,这是他第一次用,生疏地选定了十来个朋友的名字,或许也有贺褚言,发送了同样简短的:“新年快乐。”
直到初五,家里的访客终于稀疏了些,荣杰难得和荣晏坐在客厅里闲聊,正碰上陆亭许登门拜访,两人打了个照面,荣杰没理。陆亭许回国这么久,肤色不再是户外晒出来的黝黑,今天穿得也很讲究。
他看荣杰也在,笑得滴水不漏,荣晏让人收下他带来的礼物,随口问:“难得见你过年也这么忙,今天才有空过来。”
陆亭许在荣杰对面的沙发坐下:“有个朋友家里遇到点麻烦,需要美国那边的律师资源。我帮着协调了几天,昨天才告一段落。”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只是举手之劳,但想一想,春节期间动用人脉跨时区处理这种棘手的事情,不是普通的交情。
荣晏闻言放下茶盏,感慨道:“你总是这么热心,朋友有难处都第一个想到你。”荣杰手里来回翻转着一个打火机,听着他们的对话,再联想到年前贺褚言的家中急事,前后时间线依稀也算对得上。
事到如今,这对前情侣还能如此守望相助,给他听得有点不知滋味。
他从陆亭许进门起就没正眼瞧过对方,此刻倏地站起身,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荣晏略带无奈的解释:“他就这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陆亭许倒是听不出来半点虚伪,“上次一起给你过生日,我们也算是互相了解了。”
年节的热烈还没褪尽,荣杰安排完工作上的事,拒绝了涂明恒同行的提议,独自登上了远行的航班。
北欧的冬天呈现出极致的严寒与纯净。他租了辆车,沿着公路向北行驶。沿途是望不到尽头的森林,墨绿色的针叶林顶着白色的雪冠,沉默地矗立在铅灰的天穹之下。
偶尔经过峡湾,骇然的山体陡峭地切入由深蓝渐次变为墨黑的海水,天地间只剩下蓝白灰的大幅色块,宏大而寂静,壮美得让人失语。
公路像条灰色的带子,在无垠的荒原和山峦间孤独延伸,车轮碾过薄冰的细微脆响陪着他,实在是太安静了。
置身于如此广袤的孤寂之中,心里那点因情长而生的郁卒,显得微不足道。
这天傍晚,荣杰驶离主干道,拐进一个依偎在雪山脚下的小镇。天光已暗,风雪欲来,他只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一坐,缓解长途驾驶的疲惫。推开一家挂着老式铜铃的木门,店里客人寥寥,他走向吧台,目光随意地扫过,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竟然是涂明恒。
他穿着厚实的高领毛衣,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灯光下,他干燥温暖的气质,竟与这小店静谧的氛围奇异地相融,仿佛他本该就在这里。
涂明恒似乎察觉到视线,擡起头。当看清站在那里的是带着一身风雪寒气的荣杰时,他脸上的讶异立马被无法言喻的惊喜覆盖。
“荣杰?”他放下平板站起身,快步走过来,一脸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在这儿?”
荣杰也完全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路过。”眼中是涂明恒真切的表情,荣杰心里翻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震动,“你呢?你怎么……”
临行前涂明恒确实问过他的行程,但他并没有透露自己的目的地,整个世界如此之大,他们竟在万里之外的异国小镇,在这样一个确切的时间和地点重逢。
涂明恒看懂了荣杰的疑惑,坦率中带着点无可奈何:“公司在这边有个合作项目要考察,本来计划在奥斯陆结束就回去,结果昨天临时接到通知,说山区这个点需要实地看看,我就绕过来了。刚落脚,没想到……”他摊了摊手,眼神明亮,“这真是太巧了。”
巧?确实巧得离谱。
荣杰已经太久没在另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过如此纯粹的、因他而生的喜悦了,心头的疑虑被强烈到近乎宿命感的妥协冲淡。
这就是天意吧,老天爷见他过去一年过得倒霉透顶,疲惫不堪,终于看不过眼,指派了一个合适的人,在万事万物的出口等着他,试图将他从成堆的灰里拉出来。
荣杰再擡脸时,终于有了点笑意:“你喝的什么,我也来一杯。”
接下来的行程自然合二为一。涂明恒很快处理完公事,便和荣杰一同驱车继续向北,深入更加人迹罕至的峡湾腹地。
涂明恒周到依旧。他对当地的天气和路况都颇为了解,让荣杰的旅程变得顺畅舒适。他安静地陪伴,适时停车拍照,兴致勃勃地与荣杰分享沿途壮阔的风景,指给他看远处雪地里一闪而过的北极狐。
在一处断崖边,涂明恒提出合影,相机架好,他们坐在地上笑对镜头,留下了照片。
就这样一路前行,最终在一个背风的岸边停下,扎营露宿。
远离尘嚣,夜空像一整块光滑细腻的天鹅绒,上面缀满了钻石星辰。
两人裹着厚厚的防寒毯,并肩坐在篝火旁,看着橘红的火苗跃向不语的夜空。
木柴噼啪燃烧,海水低沉涌动,风声呼啸着掠过。在这个被全部人遗忘的世界尽头的角落,类似于相依为命的氛围悄然氤氲,卸下了人心底的防备。
“荣杰,”涂明恒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他侧过头,“这几天我很开心,真的,我都记不起上次这么轻松是什么时候。”荣杰点头:“我也是。”
他看着荣杰被火光照亮的一侧脸,说道:“之前我说,我对你的感觉,可能更多是合适,现在我觉得,‘合适’这个词,或许并不能完全概括我的心情。”
荣杰抱着膝盖,偏过头,迎上涂明恒的目光。
他几乎从未这样仔细地端详过对方,此刻才发现,涂明恒的温和之下,是与贺褚言大不相同的宁静,像宽广的水域,宛若可以接纳和修复一切,切实可靠。仿若冻僵的旅人终于靠近了一炉微火,荣杰心想,这大概是一个昭示,他应该试着抓住命运递来的这根救命绳索。
“嗯。”然而想归想,荣杰还是没有更多表示。他如今实在是太小心翼翼了,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未必是真相,他下不了决心,拿不定主意,不懂得要怎么处理和面对,只好稀里糊涂地说,“知道了。”
涂明恒像看到了一线机会,问得极其小心,生怕惊扰到他:“那你,愿意和我试试看吗?”
荣杰没有回答,大自然的回音填补了这片沉寂。
涂明恒等了一会儿,或许将这沉默视作了默许,他试探着靠近了一些,荣杰仍然没有动作,于是涂明恒慢慢倾身过去,篝火的暖意随之萦绕而上,他低向荣杰微凉的嘴唇。
距离越来越近,荣杰并没有走神。然而,就在双唇即将触碰的最后刹那,他偏开了头,同时擡起手,轻却坚决地抵住了那靠过来的肩膀。
拒绝的意思清楚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