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
原谅
救援的人在二十分钟后赶到。
闻郁拽着求生梯从地窖出来时,已不见沈映蓊的踪影。
张助见闻郁视线在周围寻找着什么,心领神会:“沈小姐刚走。”
他将后续的事情飞速汇报完毕后,试图提醒闻郁手上的伤口,然而对方只是怔然在原地站了会儿,如同神游一样,缓慢转眸看向夜空那轮明月,眼神漠然到极点,又收回视线,甩了甩手腕,转过身,仰头望了望三楼李阜鸣藏身之处的那道小窗户,而后朝着楼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屋内没有开灯,受潮变形的楼梯木板在来人的踩踏下,发出绵长的嘎吱声响,在寂静冬夜尤为刺耳。
三楼房间很是空荡,除了匍匐在脚下的灰尘,还有一道影子,蜷缩在角落,凝成实点。
李阜鸣抱头蹲在地上,那道脚步逐渐靠近,他不时颤抖,仿佛对方每走一步,都踩在他骨头上,像极了脚下的木板,发出不堪挤压下的声声哀鸣。
两个小时前,李阜鸣确实是想大家都一起死的,然而在一分一秒的时间消逝中,对死亡的恐惧又逐渐占据了他整个身心,像是受惊的老鼠一样,他瑟缩在角落,自虐一般不断啃噬着手掌虎口,疼痛唤醒了他的理智,认清现实后,他又不得不面对这么多年以来痛苦对他带来的一切有形无形的伤害,内心良知和压抑多年的仇恨激烈交战,炸得他心理防线土崩瓦解,在得知闻郁和沈映蓊没事之后,无可压抑的愤恨如同找不到出路的困兽一般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着,她也还活着,她没事?她凭什么没事?!所有人都有事,为什么她没事,她不是黎祖愚的徒弟吗?她师父造的孽就该她来还!”李阜鸣喃喃低语,神情陷入疯狂,恐惧和亢奋在他身体里乱窜,躯体止不住地战栗。
忽然间,他被人揪住衣领用力掼到墙上,痛苦的呻吟还没发出,就被人用手肘死死压住胸口。
窗外投进一小片月色,闻郁站在清辉之下,一身浮光,眉眼攒着的戾气越加分明,不用再压抑,不用再伪装算计,一切都只是发自本心的暴戾,语调却很轻:“为什么要骗她去地窖呢?”
李阜鸣忍着胸腔剧烈的疼痛,嘶哑着喊:“就凭她师父黎祖愚害了多少人!”
他听到闻郁似乎是笑了下。
“是黎祖愚害了你们还是郑氏药业害了你们?是对郑家无可奈何还是觉得姓黎的好欺负?那对父子行事嚣张,好找得很,你要是真的想报复,早就得手,何必龟缩在这里白白浪费这么多年时光。”
惯以掩饰逃避的面具被人瞬间揭穿,李阜鸣痛苦地嘶吼出声:“你们这些肮脏无耻的畜生!为了赚钱你们害了这么多人,你们会遭报应的!”
“你说的对,我们这些人的手本就不干净,但我不介意让它再脏一点。黎祖愚已经死了,如果你非要向他问个对错,那就只能送你一程。”
窗户忽地被推开,李阜鸣瞬间失重般往后倾倒,双手在空中胡乱攀抓,惊恐到喊不出半个字。
下坠之际又猛然顿挫住。
上半身悬停,只剩胸口处那只揪住他衣领的手,让他不至于翻身掉下楼。
侧脸迎着窗外,每一道风都像刀子刮在他的脸上,带着熟悉的、潮湿铁锈的泥土气息。
如此逼近死亡的时刻。
头顶上方,那道阴冷到极点、不带半点温度的声音响起——
“试试?”
从那座废弃的老宅离开时,已经是夜里一点。
闻郁上了车,却只是让张助开到外婆的老房院子门口。
他不讲话,张助也不敢出声,等了十几分钟,眼见那间房间的夜灯终于熄灭,紧跟着闻佳武的电话打了进来。
“郁哥,小婉陪了嫂子一宿,她们刚睡下,应该没什么事了。”
闻郁吐出口气,挂断电话。
无人开口的车上,张助看着后视镜里的闻郁。
镜中,闻郁仰靠背椅,黑色毛衣右袖早已被浸染透,虽看不清颜色,但经过先前那遭,本应凝固的伤口又在汩汩顺着指尖往下滴答。
地毯也染成暗色,车内腥甜一片。
“去医院。”闻郁胃里翻涌,随意抓过座椅一旁的衣服裹住手臂,压住脑中滂沱纷乱到令人头疼欲裂的思绪。
张助早已联系好江余市区医院的医疗救护,刚一下车,闻郁就被带去检查伤口。
匕首划过右臂的两道伤口远比想象中要深,衣服线头混合着早已干涸的血液,紧紧黏在裂开的肌理上,剪开后,一旁的张助忙撇开脸。
等包扎完,张助也旁观出了一身汗。
闻郁脸色发白,但气息还算稳:“联系沈方淮秘书,让沈家来接沈映蓊。”
看穿张助的惊讶,闻郁自嘲道:“我没那个本事护她。”
张助讷讷,不敢多话。
闻郁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顺手拎起一旁的外套正要起身。
张助忙给他开路,结果走了几步发现闻郁根本没动。
他回头,就见闻郁僵在原地,手里拎着那件外套,用那只刚包扎好的手,笨拙地、艰难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盒药。
闻郁低着脸,看不清表情,下一刻,他深吸了口气,将那盒药随手扔到走廊的垃圾桶里。
“回宁市。”
*
第二天早上。
沈映蓊接到一通电话,一开始没有开口,等对面说完后,她低低说了句“好”后,挂断电话。
本意就是今天离开,但走之前,还是去见了李阜鸣一面。
波叔诚惶诚恐,坐立难安,想要替李阜鸣说几句好话,但是又从心里觉得,这事李阜鸣做得确实歹毒,而李阜鸣则是脸色灰败,缩在角落一声不吭,从不离身的拐杖掉在角落。
沈映蓊静静开口:“我没找到你落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