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年轻妇人朝着他们跑来。
她头戴孝巾,身穿缟素,腰间系着一条麻绳,下着麻布孝裙,神色慌张,不时回头张望。虽是一身粗布麻衣,未施粉黛,却难掩姿容秀丽。眉目间天生含愁,泪水盈盈,如雨打秋波,楚楚动人。
朱永贤警觉地上前一步,半个身子挡在裘智面前,目光冷冷地盯着她。
她不着痕迹地扫视众人一眼,随即直奔裘智而去,双膝一软,跌跪在地,拽住他的衣摆,声泪俱下:“公子,救命!求公子救救奴家吧!”
朱永贤本就因方才旧情敌王仲先的挑衅而心中不快,此刻见这陌生女子竟当众骚扰裘智,更是怒火中烧。他猛地一拽裘智的衣袖,硬生生将妇人的手扯开。
妇人生得娇弱,手臂无力,裘智的衣摆从她指尖滑落。
朱永贤护着裘智后退两步,恶狠狠道:“你要干嘛?我告诉你青天白日的,你放尊重些。”
王仲先难得和朱永贤同仇敌忾,亦是斥责道:“看你头戴夫孝,想必是新寡之人。丈夫的坟茔未干,怎就与陌生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妇人闻言,泪如雨下,哽咽道:“公子有所不知,奴家的丈夫五日前病逝,奴家立誓守节,不侍二夫。只是婆婆贪财,不到头七就把奴家卖给了王财主做妾。奴家宁死不从,这才逃了出来。”
她说到伤心处,泣不成声,消瘦的肩膀微微颤抖,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潘文子心善,见她如此可怜,忍不住开口:“你别跪着了,地上凉,起来说话吧。”
泪珠挂在她的睫毛上,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她可怜楚楚地望向裘智,哀求道:“奴家好不容易从王财主家逃了出来,脚疼腿酸,实在走不动了,求公子可怜奴家的守节之心,收留一日。”
她心思细腻,见这群人衣着华贵,裘智又被众人簇拥,自己刚一凑过去,就有人拦在他身前,死死护住,显然身份最为尊贵,于是径直向他求救。
裘智略一沉吟,目光审视地看向妇人:“收留一日?那明日呢?你是回婆家,还是王财主家?”
妇人见裘智似有援手之意,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眉宇间的哀愁略减,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梨颊微涡:“奴家哪都不去,明日天亮便去城外水月庵落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说着,她又落下泪来,神情凄婉。
潘文子听得鼻头一酸,眼眶微红,几欲落泪,怜惜道:“你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想不开?”
妇人缓缓挽起袖子,露出如玉般的手臂,只见小臂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她泣不成声:“王财主心狠手辣,见奴家不从,便对奴家拳脚相加。天大地大,已无奴家的容身之地了。”
裘智看到她手臂上的伤痕,职业病发作,自然而然地俯下身,握住她的手腕仔细查看。
妇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裘智的目光灼灼,似乎对自己的伤痕格外感兴趣,生怕对方有什么特殊癖好。
过了片刻,裘智沉吟道:“伤痕的形状和分布,像是绳子捆绑留下的勒痕,不像是被人打伤。”
妇人不知道裘智是法医,验伤十分专业。听他这么一说,面色微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如常,媚笑道:“王财主担心奴家逃跑,曾用绳子捆住奴家。奴家后背的伤,才是他打的。”
她语调低柔,似是在暗示什么。
裘智听到“后背的伤”这几个字,心中猛然一紧。他背上的伤早已痊愈,但那段经历仍在心底留下阴影。他生怕这妇人要脱衣验伤,慌忙起身后退,脸上露出一丝惊惶。
朱永贤立刻挡在裘智身前,目光不善地瞪着妇人,冷声道:“你这什么毛病,怎么动不动就露胳膊露腿的?是看今天太阳好,想着晒黑点儿不成?”
妇人本想以苦肉计博取同情,怎料裘智不仅没有怜香惜玉,反而面露惧色,而朱永贤又咄咄逼人。她心念一转,朝裘智抛了个媚眼。
朱永贤肺都快气炸了,骂道:“你作死。”
裘智轻轻握住朱永贤的手,安抚地拍了拍,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他转向妇人,语气平静地说道:“有事说事,别抛媚眼,小心眼周长皱纹。”
妇人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不解风情之人,微微一怔,随即掩面哭泣:“公子,您行行好吧,奴家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您若是不帮我,我就要被王财主打死了。”
裘智看她哭得凄惨,心下有些烦躁,突然眼角瞥到她胳膊上的一点红痣,不由得眉头一皱,问道:“你手臂上的红痣怎么来的?”
妇人脸色一红,低垂着头,娇羞道:“奴家生下来手臂上就有一颗红痣,形似守宫砂,是以取了个乳名叫守宫。”
裘智再次俯身,抓住她的手臂仔细端详。片刻后,他直起身,淡淡道:“确实是红痣。”
朱永贤噘着嘴,不开心地嘀咕道:“不就是一颗红痣嘛,有什么稀奇的。”
裘智没有理会朱永贤的抱怨,而是和颜悦色地对妇人说道:“你也不容易,来我家住一晚吧。”
守宫大喜,娇娇袅袅地站了起来,冲着裘智抿嘴一笑,娇滴滴道:“多谢公子施以援手,奴家愿结草衔环报答。”
她久跪之后,双腿无力,刚走两步,脚下一软,身子一歪,眼看整个人就要跌入裘智怀中。
白承奉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皮笑肉不笑道:“小心着点吧。”
他本来不打算多管闲事,可看朱永贤脸色阴沉得吓人,只能把守宫扶住。不然小两口闹矛盾,最后倒霉的还是他。
守宫见裘智并未上钩,眼中闪过一丝不甘,随即眼泪汪汪地盯着他,声音柔弱:“公子,奴家失礼了。”说完,又轻咬红唇。
裘智微微一笑,语气温和:“无碍,你先进去休息吧。”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夫人先请。”
待她走远,裘智立刻收敛方才的体贴之色,神色一凛,低声道:“师兄,派人去把李尧彪和六哥请来。”
朱永贤脸色一变,惊道:“她是千娇?”
裘智眉头微皱,迟疑道:“说不好,不过她手臂上的守宫砂,与六哥描述的一致。”
他原本以为千娇手臂上的守宫砂是画上去的,现在看来,若守宫与千娇是同一人,这颗红痣便是天生的,后期消失多半是用水粉遮住了。
只是,当初的骗局虽算不上天衣无缝,却也颇具匠心,怎么如今换了这么粗浅的手法,在大街上行骗了?裘智一时想不通其中的缘由,因此不敢断言守宫的身份。
朱永贤看了身后侍卫一眼,吩咐道:“还不快去把人找来?”
待侍卫领命而去,裘智走进客厅,只见守宫正怯生生地立在屋内。
守宫见裘智身后跟着一大群人,虽然嫌弃他们碍手碍脚,不过现在大白天的,她也不好做什么,尚能按捺住心中的不快,朝着裘智娇俏一笑。
裘智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还未请教夫人贵姓?”
守宫垂着头,声音凄婉:“奴家姓陈,夫家姓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