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别笑了
树林内,庄骁像个白毛大耗子一样在树干上窜来窜去。
小小的萧渡水脸上已经铺下一层薄汗,仰着脸满脸期待地盯着庄骁,那些果子落花一样落下,宴尘远盯着他们,突然觉得不对。
果子怎么会像落花一样,飘飘然,慢吞吞地落下呢?
指腹在树干上狠狠带过,他起身正要朝着那边走去,眼前的场景却如同镜片般碎裂,所有光线都曲折后消失,一切却又在同一时刻开始重组。
宴尘远站在原地没动,倒不如说他没有办法动弹,有什么怪异的力量将他定在这里,周遭暗淡下来不到两三秒钟的时间又一次亮起,但这一次周围的场景切换了,他又一次身处山林间,眼前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不远处悬崖瀑布飞溅,水花仿佛也溅到他脸上似的,他下意识地抹了把脸,掌心干燥。
这是……
宴尘远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是蹲在湖边的,湖边有几件叠得方方正正的衣服和一双普通至极的布鞋,水潭中有什么东西缓缓浮出水面,宴尘远眼前一阵恍惚,清醒过来后却看见萧渡水,或者说是成年版但头发长到能披散在身后湖水中的萧渡水,就那么立在湖中看着他。
湖水很深,到了人胸口的位置,皮肤白得在水光和阳光下像被镀了层金光,身后的头发也被瀑布那边激荡的水流冲得晃动。
为什么在水里?
宴尘远刚想开口,胸口突然传来一阵闷痛,心中骤然涌起前所未有的焦躁感。
水,水……无穷无尽的水。
不,他不能一直待在里面……
宴尘远慌忙朝前走了两步,在迈步即将跨入湖水之中时身体又顿住了,他抬眸看向萧渡水,突然醒悟过来,这并非他认识的那个萧渡水。
这个人或许是存在于千百年前,或许是存在于他的记忆中,亦或者是某人给他编造出来的幻境中,简而言之,他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谎话连篇的萧渡水。
于是身体顿住后又恢复,他立在岸边,拧起眉毛问:“你在里面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萧渡水回答,“不是你说这湖水汲取天然灵气,有益于我的病症,让我每日在这里泡上半个时辰么?”
宴尘远没说话,萧渡水狐疑地瞥了他两眼,从水中伸出手,水帘在他胳膊垂下又很快敛起:“到时辰了,你给我带的毯子呢?还是你打算让我就这样湿哒哒的穿上衣服?”
“好过分哦。”庄骁的声音。
“就是。”萧渡水说。
宴尘远顺着声音来源侧头一看,庄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旁边那块不算平整的巨石上——其实宴尘远没能一眼认出来这是庄骁,这人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模样,赤着脚坐在巨石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如果不是身后那两条甩来甩去的尾巴实在眼熟,宴尘远可能不会认出他。
萧渡水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你……”
“大胆妖孽!”
林中传来一声爆喝,宴尘远清晰地看见萧渡水和庄骁同时翻了个白眼,紧接着树林中冲出来一名灰袍道士,手握长剑气势汹汹地朝庄骁飞来:“光天化日,你一妖孽竟敢在此处现身,吃我一剑!”
“我不吃!”庄骁也大喝一声,拍石而起,整个人近乎腾飞在空中,在空中化了原型,一头半人高的腓腓怒吼着朝道士冲去,两人眨眼扭打在了一起。
萧渡水已经在这期间爬上了案,迅速在身上套了件单薄的里衣,衣服又很快被水浸透,宴尘远听见声音转过头,看见他衣服湿透后若隐若现的皮肤上似乎有些怪异的斑点,刚想开口,萧渡水便套了件外衣在身上,一手抓起自己还在滴水的长发,另一只手戳了戳宴尘远的胳膊:“去救一下,别让陆权夏真把庄骁打死了。”
宴尘远往前走了一步,又忍不住回头看萧渡水,这个人和他认识的那个萧渡水明明一模一样,但他有种很强的执念感,硬生生将两个相同的人撕扯开来,这种感觉实在太怪异了。
萧渡水也迎上他的视线,顿了会儿后平静道:“我知道你不是他。”
“……嗯。”宴尘远不太惊讶。
“算了,”萧渡水想了想,从衣服堆里找出一根发带,将头发束在脑后,“你来自什么时候?”
“什么意思?”宴尘远问。
“啊……”萧渡水顿了会儿,道,“你应该还不清楚吧?我们——”
他的话没有说完。
宴尘远看见后方的湖水中缓缓升起一尊佛像,那是他们在古墓中清晰见过的那尊青铜像,而此时此刻他也终于想起了这里究竟为什么那么眼熟,如果将周围的树林都拨开拔走,这处湖水分明就是古墓里,他认识的那个萧渡水被拽下去的地方!
周遭一切又一次震荡起来,宴尘远一把将萧渡水拽到自己身后,抬手唤出鱼骨刀狠狠朝那佛像劈去,佛像咧嘴笑着,手往旁边一挡,以力解力将他甩开,宴尘远被这股力道甩到旁边巨石上,狠狠砸进去,后脑勺也重重击在石柱上,身体却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疼痛,只是周围的环境在震荡,在变换,绿植仿佛被连根拔起,湖水迅速干涸,萧渡水跑到他身边,攥着他的手紧张地说着什么,来不及了,他听不清了。
场景在他周围变成线,被拆开又重组,宴尘远只觉得眼前发黑,四肢都被人按住无法醒来那般,在眼皮不受控制,彻底闭上的那一刹那,鼻尖一阵发痒,他打了个喷嚏,四肢的桎梏解开,他打挺似的坐了起来,眼前的场景又一次变换了。
他此时半卧在一处长廊下,身后是软乎乎的靠枕,旁边是一张矮脚桌,上面摆放着滚烫的茶水和糕点,外头下着大雪,雪铺满了整座山,偶尔有人从树枝上跳跃,积雪被震下,扑簌簌地落了一地。
宴尘远坐直了身体,又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掌心:“真他妈操了……这到底……”
“我说了,不需要你参与我们的事情!”有些耳熟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师父从小便同我讲,天道之事命中注定,旁人不可干涉,更何况是你……是你这样的……”
“是我怎么了!”庄骁猛地一拍桌,宴尘远回头看去,看见近乎是成年人身形的庄骁同另一人吼了起来,“我说了,此次除尸你们有大劫难,只要我同你们一起,便可无忧,你凭什么不让我去?!”
“你不可干涉天道!”那人声音比庄骁还高,似乎是气得发抖,连带着声音都在抖,“庄骁,你不明白吗?!你的降世本就是一场失误,你本就不应该——”
“够了!”庄骁怒道,“陆权夏,你从未真正将我视为人,你从小见我第一面起,你就惦记着我的出生,我的父母,你爱去便去吧,我不掺和!等你死了,我把你的骨头嚼碎了吐到粪池里去!”
“醒了?”另一个稍微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宴尘远将视线收回,看见长廊尽头,另一名道士端着一碗药朝他走来,“别管他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
“这是什么地方?”宴尘远问。
“道观。”那人答。
“你是谁?”宴尘远问。
“……哈……你又忘了,”那人笑笑,“我是陆朴怀,是道观内师门下二弟子,你先前认得我,不必担心。”
这个名字宴尘远倒是熟,他摇摇头看向桌上的药,问:“药是给谁的?”
话音刚落,庄骁气鼓鼓地从后方跨步走来,往桌前一坐,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还没喊苦,陆朴怀不知从哪掏出一颗糖丸准确无误地丢进了他嘴里,庄骁咀嚼两下,像个漏气的皮球似的瘪瘪地趴在了桌上。
“他是为你好,”陆朴怀不知道又从哪掏出一把瓜子,开始咔吧咔吧地嗑,“哎呀,一天到晚都在吵架,有什么好吵的,他不让你去你就不去呗。”
“他会死的,”庄骁抽了口气,眼眶有些发红,“我在天道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