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1章
湖畔跳舞的人对姬明荣来说是谁并不重要,可对宁水仙来讲重要之至。多年前外人看宁府是豪门巨富,钟鸣鼎食之家,实则府中数年以来人人奢靡无度,又无人善于经营,宁府早已是外强中干。因此当务之急是为宁家小女水仙结一门权贵的亲事,也好让那个整个家族借势扶摇直上。恰好姬明荣隔湖对跳舞的唐荃心生情愫,私下打听在宁府湖畔那被粉蓝柔软的缎带与粉白艳丽的芍药环绕着,将胡旋舞跳得回雪飘飘,无人可比的的娘子是谁?
关梨青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盘腿而坐,铁链拖过地板铮铮着响,她在明亮的光下,向姬明荣伸出那双体无完肤的手:“你看,这镣铐磨手得很,也无法习惯,这一切都要拜你娘子宁水仙所赐。”
“简直一派胡言。”
“因此我说杀害唐小娘子的凶手正是你的夫人宁水仙,你是绝不会信的。”
“我劝你不要为了活命就编造谎言。”姬明荣不耐烦地说道:“我的水仙性情善良温柔,绝不会害人。”说罢,他仓皇拂袖而去。水仙是杀人真凶一事,他绝不会相信。可那瘦骨伶仃的女犯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说谎,这令姬明荣深感不安。虽斯人已逝,但若查出她真是凶手,难道要他思念亡妻的同时也是在思念着一个杀人凶手?
庄才夫妇与张夫人在夜里用过了茶,正盘腿闲话家常,突闻窗外嘈杂之声。张夫人推门一看,一群香客站在院中与看守洞门的府兵大闹。
“你们都能进来,为何我们不能出去?若你有证据,只管把爷爷抓了去,没证据就得放我们离开!”嘶吼的香客是名满脸须髯的精瘦矮小的男子,身穿力夫常穿的粗布缺胯袍,虽个头矮小但看似有浑身力气。
“云门寺凶案七起,你们均是凶案嫌疑人不得随意离去,休得在此聚众胡闹。”看守洞门的府兵怒道:“接大人令,但凡闹事出逃者均视同凶手依律抓捕。”
“我娘子身怀六甲无人照看,眼看产期将近,她独自一人在家中等我回去,你们竟然如此蛮不讲理?”力夫愤然吼道:“让我见你们官老爷。我要回家!”
明晃晃的长剑从腰间拔出,剑尖直抵力夫喉头:“岭南道节度使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见那力夫被府兵威慑悻悻离去,张夫人深叹口气:“也不知我夫君现在如何,虽姬大人今日也说他不是凶手,可证据确凿,若是抓不到凶手这罪名怕还是会落在他头上。”
“你也无需担心,我听说姬大人今日亲自前来探查过你们房间,有什么发现?”庄夫人问道。
“他在我们禅房大门上发现了一块血迹,大约是凶手留下的。”刚说到此处,听到咕咚一声,只见庄才正手忙脚乱地跪在地上收拾一地碎茶叶和粗陶碎片:“适才手打滑了,没注意。”
“怎么这样不小心?平时就这样冒冒失失。”庄夫人赶紧丢下旁人,走进房间帮夫君收拾地板。张夫人独自提灯走回禅房歇息,这一夜辗转难眠,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得院外有人吵闹,张夫人从半梦半醒之间惊起,慌忙披好外袍推窗一看,只见几名府兵举着火把要将先前在洞门前闹事的力夫带走。那男子虽生得矮小,却力大无穷,一直在奋力挣扎:“你们乱冤枉人,我与这些乌七八糟的凶案又有何干系?我既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得我!”
“将他的嘴堵住!”领头的兵人不耐烦地说。
“军爷,这是出了何事?”张夫人隔窗问道。
白天姬明荣查案对她态度和善,连带云门寺府兵都会对她高看几分,因此领头的兵人特意停下来,等力夫被带走之后才回话:“回夫人,我们奉命将他带走,夫人可认得他?”
“此人我知道,名叫江休,在潮阳县码头做些背货上下船的散工。他不过是想回家看他即将生产的娘子罢了,你们何苦要为难苦命的男人?”
“夫人你可是来云门寺后才认识他?”
“的确。”
“恐怕夫人也是被他蒙骗了,我们今日将他娘子临产一事上报大人,姬大人担心产妇的安危来特意派人来问,结果这厮却胡乱说了个地址,我们连夜派去人去看,他所说的地方不过一间破烂茅屋,连家具都没几件,更不用说有什么待产的娘子。”
张夫人抬眼看此刻天色已微亮,想来姬明荣是因一句谎言就连夜派人去寻的那名并不存在的产妇,当下心中对姬明荣的品行又多了几分好感。
姬明荣在云门寺第一夜虽独占雅致的右院却始终不能入睡,脑海中想着关梨青所言,又一一与水仙平时的表现所对照,愈发觉得凶手与水仙分明是两个人才对。恰逢寅时刚过就有人禀报力夫说谎一事,于他干脆放弃了睡眠,起身叫近卫打水清洗更衣,拿剑走到院中先锻炼了一番,直到浑身热汗淋漓,筋脉舒畅,胸中烦闷一扫而空,喘息之间有说不出的愉悦,这才精神抖擞地叫人带来江休要好好审问。<
哪知刚一见到江休他噗通双膝跪下,愁眉苦脸地招了:“大人,我跟云门寺的凶案的确没有任何关系,我假冒别人是因为我身上还有事儿在担着。”
“何事?”
“我原是潮州城外一处村庄农民,一个月前因为李三的牛吃了我的庄家,我失手将李三打伤,县令大人判我赔偿一两银锭给他。我实在拿不出这笔钱,又怕被李三追债再被抓住县衙牢狱,因此才跑到这云门寺躲起来,想骗几顿斋饭吃。不想被困这里多日,心中慌乱才撒下家中有娘子待产的谎言,还请大人赎罪。”
正巧曾伯渊慌慌张张地走进来跟他鞠躬请安,抬头瞥见跪在地上的江休,脸色疑虑道:“我说你怎么在这儿呢?李三到我这儿来告你不赔银子,可真有其事?”
“大人,你判的银两过多,我实在凑不出这笔钱啊。”江休苦兮兮地说。
姬明荣听到这里已经皱起眉头,他原以为是抓到一条大鱼,不想却是一只小虾。正在此时,江休突然转过头来对姬明荣说:“大人,我知道是谁害了阳雁大师,大师遇害那天阳鸢师傅将我们都聚在院中说话,我突然尿急想找处地方就偷偷溜开了。”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两位大人的脸色。姬明荣一袭玄色胡装面色漠然,而曾伯渊瞪大双眼满脸焦急地催促:“然后呢,你接着说啊?”
“我看到一个姑娘推开张弘文的禅房,就是昨日早上大人你从他房间中搜出短剑来的那位先生。”
“一个姑娘?你可知道是谁?”
“就是县令夫人身边的那位小婢女。”江休说道:“平时看着特别可爱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