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断腿
时近黄昏,落霞已铺满了半边天。
铜虎山蜿蜒的山道被晚阳映得金黄,掩藏住浮土堆积而成的贫瘠,显出几分浪漫意味。
可惜,这抹暖意未能绵延至山脚,而是被一道刺目的红腰斩,止于下山的中途。
血迹由山道的拐角处开始,一路延伸,直至淤积在火红的嫁衣下。
一支尾羽滴着血的长箭刺破嫁衣,贯入膝盖,带出一路蜿蜒的红痕。
嫁衣的主人无力地瘫倒在地,精美的发簪掉落,乌发没了束缚,萎靡在土地上……
沈浊还未睁眼,就觉膝盖处传来持续又尖锐的痛意,他的意识模糊极了,不明白为何早就没了知觉的膝盖为何又开始疼。
不对!
自己明明已经是死人了,不是应该感觉不到痛了吗?
更何况,这痛楚还是来自膝盖。
迷糊的意识骤然清醒,沈浊费力睁开眼,未及清晰的视线里,只有像是被火燎了半边的天。
火红的天际如同锋利的剑刃,瞬间刺破被封存了十年的记忆,深埋于心底的恐惧绝望挣脱束缚,争先恐后地攻占思想,让脑袋愈发刺痛。
冷汗一层层往外冒,沈浊已经没心思去思考自己到底是回光返照还是早就到了阴曹地府,他被恐惧支配着,只剩下越发清晰迫切的念头。
快跑!
不能被抓到!
不要再体会一遍断腿碎骨的绝望!
可是不能……
被下了药的身体撑到现在已是勉强,沈浊倒在地上,全身绵软无力,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为什么……
老天爷玩弄他一辈子还不够吗,为什么就算他已经死了还不饶过他?
明艳到极致的晚霞和火红的嫁衣辉映,像是一场肆无忌惮的嘲讽,嘲讽他被欺骗了一辈子的愚蠢,以及无能为力的失败。
与脊背相贴的山路震动起来,急促如索命的马蹄声传进耳朵,激起一阵连颤抖都做不到的恐惧。
“找到了!在这!二当家的,人在这!”
“死了吗?”
“没!还有气!”
熟悉至极的对话传来,沈浊恍惚,心底萌生一个可怕至极的念头。
“唔……”
箭矢贯穿的膝盖被人狠狠踢了一脚,沈浊痛到发抖,忍不住泄露出一声痛呼。
“果真还有气。”
被称作二当家的王虎穿着喜服,慢悠悠蹲下,摸了手黏腻的血,掀开沈浊腿部的嫁衣,“啧”了声。
“哪个不长眼的射的箭,本事这么大,竟把美人的半条腿废了,出来,让爷瞧瞧。”
一位呆头呆脑的小山匪艰难挤出队伍,朝王虎拜了一下,“我,我射——啊!”
转眼间,小山匪已飞出三步开外,“哐”的落在地上,惨叫一声,爬不起来了。
收回脚的王虎磨了磨鞋底,嗤笑道:“能耐啊,你把美人射残了,我和大哥玩啥,玩个瘸子?”
王虎说着,视线贪婪暧昧,慢悠悠扫过沈浊嫣红的嘴唇,和那双即使怒视也自带风情的桃花眼,引起周围一阵意味不明的哄笑。
沈浊被这赤裸的视线盯得恶心,可也什么都做不了。
更甚者,刚刚还模糊着的惊人念头已经证实。
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都在昭示着,他沈浊,一杯毒酒灌下,非但没进阴曹地府,反倒是重生了。
重生到,他最无力与命运抗争的这一刻。
沈浊看着眼前熟悉至极的情景,心中苦涩难言,老天爷整他一辈子还不够吗,竟然又把他扔回来,再重复一遍荒谬的人生……
思忖间,旁边的山匪们已经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其言语粗鄙不堪,伤人耳朵。
“二当家这就不知道了吧,腿瘸的美人才够劲啊。您想想,他被您和大当家折磨得受不了的时候,只能两只手抓着床单往外爬。想跑又跑不了,被您一拽,不就又回来啦,兄弟们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想跑跑不了的才最带劲,哈哈哈。”
“二当家别不信,玩瘸子可爽得很呐!”
王虎一听,的确是这么个理,他赞赏地瞟了眼出主意的小弟,转头盯向沈浊还完好着的腿。
王虎摸了把下巴,向来吊儿郎当的神情严肃起来。
可这份严肃,却让沈浊心底生出一阵恶寒,额头上又渗出一层冷汗。
他记得这个场景,上辈子也是这样,他被此人一脚踹断了右腿,然后被拴在马后拖回山寨。
后来两个山匪头子嫌他全身是血有损情欲,就把他关进了柴房。
再后来他虽想法逃下了山,但两条腿还是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