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那当然是“思春”喽
静谧在漆黑的营帐中慢慢发酵,沈浊无所事事地盯着帐顶,迟来的酒劲终于上涌,思维也开始变得迟缓,但就是没有丁点儿的睡意。
夜风和月光怂恿的冲动已经褪去,被暂时抛却到脑后的那些迷惘又在黑暗中滋生,弥漫在心头。
顾清没有猜错,这几天他一直都有心事,就是关于回京之后的事。
回京是不可避免的,他也必须回京,但是,他该以什么身份回去?
京城不比这里,在军中基本无人认识他,但在京中,却是几乎无人不认识他。
他不想拉顾清下水,也不能将顾清卷进这场关于权力的阴谋中,但也不想和顾清分开。
世间难得两全法,他思考这么多天,还是没能想出个能够折中的法子。
沈浊思索着,郁气积压在眉心,形成隐在黑暗中的两抹不浅的褶皱。
恰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略带焦急的脚步声,不重,好似故意压着步子,但在黑夜的静谧中十分明显。
紧接着就是愤怒中含着威胁的声音:“顾清,我告诉你,你最好有人命关天的事,不然老夫和你没完”
声音苍老,带着不可忽视的气喘,沈浊在刚听见声音时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黄忠。
茫然只是一瞬间,沈浊立刻回忆起自己先前造的孽。真没想到,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顾清竟然还记得他不经意间的一次脸红,并认定他就是病了。
想明白其中缘由的同时,帐门被人打开,紧接着就传来顾清压抑着的声音:“黄伯,你小点儿声,别把人吵醒了。”
“什么?”黄忠的声音不减反增,“一个能呼呼大睡的人能严重到哪去,啊,有什么事儿不能等到明天或者去找没睡的大夫吗,非得吵醒我?”
只听声音就知道黄忠不是一般的愤怒,沈浊蜷了蜷盖在被子下的手,不敢想象一会儿黄忠要是一把脉知道他是装睡,那将是什么样的混乱场面。
沈浊正飞速想着对策,就听见顾清突然放软了声音,讨好道:“哎呀,这不是知道黄伯你的医术是最好的吗,喊你来我放心。”
“哼,”沈浊听见黄忠挤出一节单音,走到自己面前,只是粗略瞧了他一眼,就疑惑问道,“他这样子不像有事儿啊,你喊我来干嘛?”
顾清就站在黄忠身后,也不往床上看,只是道:“今天晚上他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染上风寒了,黄伯把脉瞧瞧?”
“是吗?”黄忠语气疑惑,道了句,“那你把他手从被子下面抽出来吧。”
果真是要把脉的,沈浊心下一紧,努力控制着眼皮不要眨动。
他虽然很想亲眼看看顾清的表情,但现在情况明显不对,他要是就此睁了眼,场面肯定会一发不可收拾。
还不是坦诚相见的时候。
但要是继续装下去,很快就会被戳穿,到时候只怕更难收场。
沈浊想着,开始无比痛恨被顾清看脸红的自己。
如此纠结着,最后只得选个折中的法子——假装被两人吵醒。
唯有如此了,沈浊想着,心一横就要睁眼。
恰在这时,被黄忠指使的顾清却退后两步,道:“不了不了,你还是自己抽吧。”
听着顾清小心逃避的语气,沈浊一愣,后知后觉顾清是说把他手腕抽出来的事。
看来,那一吻对顾清的影响还不小。
黄忠听见这句话时又怒了,他斜了顾清一眼,道:“那你还不快去掌灯。”
顾清“哦”了声,果真老实去一旁掌灯了,黄忠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回头把手伸到被子下。
可他刚碰上手腕,还没抓紧,就感觉到手中的腕子在下面一转,反握住了他的。
黄忠大惊,猛地张开嘴,抬眼看去。
与此同时,顾清那边的蜡烛已经点燃,暖黄的火光将整个寝帐照得亮堂了些。
刚点燃的火苗微微摇晃,散发出的光也跟着明暗交替,于是,就在这样的诡异的烛光中,黄忠的视线望进沈浊睁开的眼睛。
四目相对,双方皆是一愣。
黄忠像是见了鬼,嘴角抽搐了下,表情一言难进,就差没喊出声了。
他无声地和沈浊对视两眼,后知后觉这人一直都在装睡,喉结一滚就要喊顾清,可声音还是没能顺利脱口。
黄忠的额头早已爬满了皱纹,乍一看,相比于脾气暴躁的小老头,倒更像是仙风道骨的白须老者,但此刻,这样儒雅的皱纹已经紧紧纠缠在一块,卡在并不宽敞的额头,看着有几分滑稽。
但黄忠已经无心顾及形象。
他现在在纠结,非常纠结,关于要不要开口喊顾清。
只见仰躺在床上的人微微侧首,一双似水带波的眼睛望着他,眼中全是拜托请求的意思。秀眉轻蹙,床侧的这一边随着眼睛的弧度延伸,直至消失在与枕头的交界处。
暖黄的灯光落在脸上,一部分被挺秀的鼻梁阻挡,在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明暗相间的光影,将此人的面容勾勒地立体起来。
毫无病容,却让人我见犹怜。
黄忠明白沈浊的意思,踌躇半天,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将之前卡在嘴边的话逼回肚子里。
手腕被放下,黄忠也再没有要揭穿的意思,沈浊暗暗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黄忠。
黄忠收到视线后回瞪,稍显浑浊的目光中混着不正经的警告,没有丝毫的震慑力,于是沈浊以笑回之。
黄忠眼不见心不烦地偏过头,沈浊见到笑容放得更大,接着他就被起身的黄忠挡在身后,终于能亲眼看见盯着蜡烛出神的人。
漆黑的瞳仁中倒映着烛光,没有聚焦的视线盯着蜡烛上的刻字,思维不知已经飘向何方。
只是僵直的脊背出卖了他的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