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走上了前世的旧路
“你知道什么?”顾林质问。
顾林是个儒将,有独属于文人的风度,若非是对极为亲近的身边人,他的喜怒往往隐藏在表面的平和下,状似无波无澜。
可对于沈浊,他第一次失却了他向来持着的风度。
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沈浊自然体会到了,同时,他的心也沉下去一大截。
他原本还总是怀疑,自己明明只是一个身负罪名的逃犯,又怎么会吸引太子的注意,哪怕他与太子两人之间有着些许的儿时情谊,但这些情谊对向来只看重权利和名誉的太子来说,根本就是无足轻重。
直到看到顾林的反应,他才彻底想通。
太子的真正目的,不是他,而是表面上看与他关系匪浅的顾家。
燕稷在朝中向来只亲文臣,但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需要的是手握权力的武将的支持。
而顾家,是最好的选项。
“既然将军了解顾清的一举一动,那就应该也是知道的,我昨天晚上,与太子见了面。”沈浊稳下心神,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
顾林脸色未变,显然是默认了沈浊的说法:“所以呢?”
“所以,我猜,不久前将军被罚的事,应该有太子的手笔。”
沈浊一边说,一边看着顾林的面容,他看见原本不屑与他对视的顾林抬起头,鹰似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想得挺多,可惜,猜错了。”
“不是太子,那就是二皇子的手笔了。”沈浊慢悠悠道。
顾林不接话,他也不着急:“我看将军纸面上的‘静’字笔锋中的力道尤其深厚,最后一笔却不及时收笔,以至于墨痕晕染加深,毁了整个字,想来是心中不平之事甚多,一时间难下决定。”
顾林低头看自己刚写完的字,的确是最后一笔的墨痕尤其重,若非上好的宣纸,这墨团怕是要直接毁了下张纸。
明明是想平心静气,可看见这废字,心中的郁闷更盛了。
顾林没了耐心,烦闷抬眼,道:“不要在老夫面前卖弄这些东西,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便是。”
沈浊不卑不亢,又朝顾林行了一礼,诚挚道:“将军,顾清救念清于危难,念清不是恩将仇报之人,定不会做有害于他的事。至于太子,沈家出事前,我曾于太子有过交际,深知他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之人,朝堂之事,念清无意参与,只是猜测太子盯上了顾家,若将军不及时表明态度,怕是对顾家不利。”
“哼,”顾林讥笑道,“表明态度就有利了?”
沈浊和顾林对视着,没有应声,对于答案,他们都心知肚明。
“人在朝堂之上,行事做人本就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顾林说着看了沈浊一眼,目光中的意味甚是明显,见沈浊垂下头,他才接着说,“两位皇子都有意无意透露过意愿,前路凶险已定,不是老夫站个队就能破局的,退一万步讲,哪怕老夫选的人赢到了最后,你以为老夫能活到那时候吗?”
大概率是不能的。
前世顾林在两皇子的争夺中保全性命到最后,是因为他早在北疆一战后失了念头,及时从朝局中抽身离开。
可这一世,那条路注定行不通。
因为顾林还有个儿子,他若是早早归还兵权抽身,仇家满盈的他们是保全不了自己的,所以,顾家上下注定成为靠近风浪中心的点。
是非输赢都不定。
这是朝堂换代的必然,身穿官服的几乎无人能安然避过。
“所以,将军需要一个眼线不是?这个身份,念清当得。”沈浊道。
“你?一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顾家招来灭顶灾祸的通缉犯?”顾林毫不留情道,“沈浊,你是不是安然太久,把自己的处境给忘了?”
沈浊摇头:“念清当然知道自身处境,只是富贵尚且得险中求,更何况是性命,将军知道的,太子已然盯上了我,这个时候不做些事情给他看,岂不是浪费了他的眼线,更何况……实不相瞒,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太子已经将我和顾家看成一体的了。”
虽然是谈判,但沈浊最后一句话说得毫无底气,因为实在是心虚。
时机和情况都不对,若是让顾林知道他和顾清之间还有点不可言的关系,莫说自己了,怕是顾清也会被打得够呛。
沈浊硬着头皮迎上顾林审视的目光,只觉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咬着后槽牙,才勉强没有露怯。
“不得不说,你的年纪配不上你的心性。”顾林淡淡道。
“将军谬赞,经历得多了,很多事自然就懂了。”沈浊苦笑,想起顾清纯真的样子,越发羡慕。
“当得当不得,嘴上说的可不算,有些话说在前面,若有一日你的身份成了妨碍,老夫定不会心慈手软。”
沈浊躬身,道:“念清明白。”
顾林冷哼:“这正好有一件事,你先做成了再说。”
“将军请讲。”
……
日月寻常交替,过了一轮又一轮。
分明才过了不过六个日夜,吹在身上的风就已经明显凉了许多。
顾清捏着被冷风吹到干裂的糯米糕,团坐在蒲团上,愤恨地咬了口,糯米又凉又粘,他一口又咬得太多,竟是让这破糕点糊了半天的嗓子眼,险些没噎死。
顾清捶着发胀的胸口,转头在矮桌上找水喝,可水早就被他喝光了,于是只能干楞着等最难受的那股劲儿过去。
被糯米糕噎了半天后,顾清好不容易聚起的精气神又萎靡下去,整个人半死不活地依靠在矮桌上,仰着脖子看门外的两个人影。
六天,整整六天,他被关了六天,这俩兄弟就在外面守了整整六天,就连他想行个方便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实在是让他难受至极。
刚开始的两天,他还天真地想耍滑或者硬刚,可悲催地发现无论是计谋还是武功,他都比不过人家。
于是只能被迫与世隔绝,和祠堂里的祖宗牌位相伴,平时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不,不是见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