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带来的一车药材,可是解了白岭山中的燃眉之急。
守卫在前引路,姜蔚紧随其后,深入山中收留病患的处所,以查看大致情况和患病人数。
收留病发之人的地方是处简易的木棚,木桩做梁,茅草做顶,想来是留守在此的流民所搭。姜蔚将提前准备好的帕巾系在面上,步入其中,木棚虽然简陋,但总好过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里边横七竖八地躺着病患,从外表来看,皆和小路子一般,面色蜡黄,唇色白而带紫,其中各别人嘴角挂有黑紫色的血丝。
姜蔚看着眼前场景,心情已不能用复杂来描述了。明明几日之前,自己才来过此处,那时住在这里的流民,虽面黄肌瘦,但各个却还是精神焕发的,能围着与她争论,亦还能指着她鼻子谩骂。
目光逡巡中,姜蔚眼尖地在棚中一角发现了一个熟悉身影,是上回在歪脖树下与她争论的那个妇人,怀中躺着的亦是那个因米粥打翻而止不住哭鼻子的孩童。
鼻头一酸,心口也跟着揪了起来,自责和愧疚止不住占满心头。若那时她能果决一点,大胆一点,是不是可以更加及时有效地避免一场灾祸?
思绪复杂时,萧凌亦紧随其后地步入棚中,见姜蔚站在原地发呆,只上前几步,擡手扶在她肩上,将人拉出棚中:“此地不宜久留,查看完了大致情况便出来。”
姜蔚被半拖半拽地出了木棚,待到外头空气清新之地站定后,萧凌才看见她发红的眼眶,面容虽被帕巾遮盖住了大半,但t眼睛亦能轻易泄露一个人的心事,加之小姑娘一点藏不住事的性子,只一眼,萧凌便猜到她心中所想。
“那不是你的过错。”周遭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萧凌负手立于林间,斑驳树影落在他颀长的身影之上,“敌众我寡,那日情形,你我若强行留下劝阻,怕真会被乱棍打死,而疫病则会以更快更疾的速度扩散传播,后果不堪设想。”
“对手早有准备,来势汹汹且不计后果,你能应对至此,已实属不易。”
姜蔚点头,道理她懂,只是无法如萧凌一般冷静面对眼前场景,深深吸了口气,又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无用之事,只专注于解决眼前困境。
爹爹早和她说过多次,做一名医者,这般场景不会少见,只是先前她囿于闺中,即便有帮人诊脉治病的时候,但却从没有机会置身如今境地之中。如今身处其中,更加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之重。
“我知道了,夫君。”姜蔚低着头,不想让人看见她眼角溢出的泪,本想悄悄把泪水抹掉,但擡手一瞬,萧凌却已先捧起了她的脸,粗粝指腹摩挲过小姑娘湿漉漉的眼角,小心翼翼地将她眼角的泪珠一点点抹干。殊不知,同时抹走的,更还有蒙在小姑娘心口的尘埃。
自责情绪宣泄出来,心里便好受多了。眼角的泪虽已被拭干,但脸却依旧被捧着,姜蔚不得不正视萧凌的眼。他的眼真好看啊,瞳仁幽深,眼睑狭长,眼底没了往日的清冷无波,而多了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幽暗瞳仁中映着她的小小身影,叫人很想沉沦其中。
心底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觉又来了,目光闪躲了一下,姜蔚忙将视线撇开:“我去备药。”
萧凌松了手,却没让人离开,转而握在对方腕上:“备药一事不急,我已命班翼将泰州城中大小药铺的掌柜、大夫集结起来,正在赶来此处的途中,想必用不了多久,人便到了。”
“除了人,还有药方中的其他几味药材,皆在准备之中,届时会一并运送过来。”
姜蔚愣了一下,一双微红未褪的眸子也带出了思索神色:“还,还能如此?”
“怎么不能?”萧凌哑然失笑,小姑娘当真天真纯然,“我们带来的人手本就不够,泰州府衙的差役尚不得用,若不寻些帮手前来,真凭你我的双拳四手,即便不眠不休,怕是也力不从心。”
“御草堂的掌柜首当其冲,还有其他高价卖了药材给巫禄的掌柜大夫,他们赚了昧心的银子,无形中为这场疫病推波助澜,若不主动将功折罪,待事后或罚银或下狱,总之吃不了兜着走。”
萧凌说话语气平淡,只将其中利弊分析给姜蔚,而其余威逼、严刑之类的手段自都全部略过。
姜蔚了然点头:“夫君当真聪慧。”
难道从姜蔚口中听到一句夸赞之词,萧凌高深一笑,随即开口道:“这里的事情你暂不必管,先去看看薛勉,他亦染了此病。”
萧凌既已有了安排,城中大夫集结前来,他们的医术并不比自己差,加之药方、药材皆有,确没什么要她担心的,故姜蔚点了点头,应道:“好。”
薛勉和其他流民并不休憩在一处,而是在南面一间单独的木屋里,房门推开,里头分里外两间屋子,其中外间放一张矮桌,内间仅有一张简易木床,虽然简陋粗糙,但同方才的木棚相比,可算是“富丽堂皇”许多。
薛勉躺于木床之上,双眼紧闭,一眼看去,和先前小路子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唇色白而带紫,面色蜡黄,嘴角有黑紫色的血丝渗出。
姜蔚走过去,探了探对方脉象,不仅面色相似,脉向也和小路子的如出一辙。药材虽已齐全,但煎煮尚还需些时辰,故姜蔚打开特意派人去府衙取回的药箱,从中拿了颗随身携带的应急药丸给人服下,以解紧急状况。
料理完了这些事情,姜蔚只将药箱阖上,退回了木屋外间。眼下暂且得空,又有药箱随身,姜蔚看了眼站在房中一角的萧凌,算着时辰,对方胸口上的刀伤,也是时候换药了。故将药箱往桌上一放,说道:“夫君眼下可还有事要忙,不如趁此空隙重新换药包扎?”
萧凌看了眼放在桌上半开的药箱,胸口刀伤已没了先前上药时的撕裂之痛,加之事情接踵而至,若非姜蔚提及,他险些快忘了此事。此时得空,倒也正好换药。
故颔了颔首,开口应了声:“好。”
此处不比御草堂,各处简陋,便连矮凳都无,唯一张方桌置于房中。姜蔚一心专注在桌上药箱中,找出装有金疮药的瓷瓶,尚未将瓶口打开,回头刚想从药箱中找出白色纱布,却见旁边多了条腰带,是萧凌自腰间解下的。
方桌窄小,只见腰带半搭在药箱之上,明明是不显眼的玄色,此时看着只叫人觉得格外扎眼。
姜蔚找寻纱布的手一顿,颇费了些时间,才从装物不多的药箱中将纱布找出。放在箱中显眼的一角,刚才得空查看对方伤势,一回头,只见人已站在身边。
不仅没了腰带,便连外衫也除了下来,精壮结实的肌肉线条,就这么明晃晃地立在她面前。
脸上没有来由地热起来,与先前一人坐着、一人站着的高度不同,现下屋中没有椅子,姜蔚比人生生矮了一头。
这个高度,姜蔚的目光正好对上萧凌胸口的伤,只见原本雪白的纱布上有暗红血色,此为伤口中的血水渗出,属正常情况。姜蔚压根不敢擡头去看萧凌的脸,只目视前方伤口,同时在心底默念:做事该专心致志。
纱布所扎的结口解开,姜蔚执着纱布一头,试图将缠绕在人胸口处的带血纱布取下。本是极为简单的事情,但因萧凌身量比她高了许多,纱布绕到高处时,难免有些够不着。
若是平时,姜蔚定然开口叫人半蹲或是屈膝,但此刻,实在不想自己绯红的面色被萧凌看到,更不想与他四目相对,故姜蔚抿唇没有开口,只将脚尖垫起,身子前倾,试图用自己的办法解决问题。然手臂伸长的一瞬,还是重心不稳,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前栽了一下,不偏不倚,恰撞到对方胸膛正中。
额上吃痛,明明都是血肉之躯,萧凌的为何要硬些痛些?额上吃痛,却又不敢抱怨,只生忍着疼,抿唇不语,连“呜”都没有一声。
胸前猝然有软玉撞进,萧凌没动,姜蔚的一举一动可谓全都落在他眼里,且从这个角度看去,小姑娘一阵粉一阵红的娇羞面色也都尽数落在他眼里。虽知此举给她带来了麻烦,但忍不住逗弄心思的萧凌,实在不想错过如此机会,故一直站在没有说话,更别提动手或屈膝帮忙。
直到此刻小姑娘忽然撞进怀里,仍是如此。不过怕人摔倒,“好心地”擡手在对方腰上扶了一把。
“小心,别摔着了。”萧凌“好意”提醒。
若说方才姜蔚还只是懵懵懂懂地专注为人查看伤势,此刻听着耳边这声五分温润五分含笑的话语时,心底直有一股羞愤欲死的感觉涌出。
萧凌这厮就是故意的!
拿着手上的纱布用力一扯,直牵对方伤口,只听头顶传来“嘶”的一声惨叫,姜蔚这才松了手,擡头看向对方,没好气道:“萧景初,你欺负人!”
“我焦急挂心你身上伤势,你却如此逗弄于我!你就是这么对待心悦之人的吗?你若再是如此,就自己换药!”
虽不是十分凶恶的语气,但姜蔚平时在人前唤自己“殿下”,人后唤自己“夫君”,此刻确是连名带姓地直呼,足矣令萧凌感受到对方的气恼,活有种“兔子急了就咬人”的架势在。
逗弄心思收起,萧凌只将膝盖微曲,半蹲站立,生生让自己矮了半截下来,以便与对方保持平视。
“是我的错,絮絮别恼,”目光对上的一瞬,才看见对方眼底的红,不知是痛的还是气的,但总之是因自己而起,心中除了歉意,更多的还是心疼,“我萧景初在此保证,绝无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