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卧锋下拉,大斗笔擦画出荷叶的凋零,浓墨勾勒叶脉,曙红成花瓣。
赭石加滕黄添上残叶的枯萎,宋孝远笔尖微顿,随后又轻抬,就着这颜色,在旁边的茎干上添了只枯叶蝶。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穿过,落在宋孝远的画桌上,洒了一抔揉碎的金芒。枯叶蝶在那碎光中泛着光亮,像是活过来一般栩栩如生。
宋孝远提笔,慢慢后退,看着桌上那幅残荷图。
啪。
黑墨凝聚在笔尖,下一秒便巍巍颤颤地滴落在宋孝远的脚背上,似开了朵墨色的花。
宋孝远低头盯了几秒,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捡起扔在一旁的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将那根有毛笔插在脑后的发辫上,伸手把画揉皱,随手扔在房间的角落里。
角落里已经有很多个类似的被墨晕染的纸团,宋孝远也不记得到底画了多少幅画,他只知道自己从见到路擎森后一直到现在都无法入眠,他在这段时间里不曾停笔,也许是画了一整个晚上吧。
辛辣刺呛的滋味刺激他整夜未眠的神经,宋孝远在疲惫中重新变得狂躁,他一手握着沾满墨汁的笔与烟,一手随意地解开身上的衣服,朝着书房外走去。
漆黑的墨杂乱无章地滴了一路,宋孝远踩着墨,脱着衣服,脚步匆忙地走到那面被擦的光亮的落地镜前。
美好悲伤的皮肤显现,癫狂的眼神在镜中一触即发,宋孝远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偏头咬住燃了半截的烟,将剩下的笔插在脑后的发辫上。
下一秒,他再度提笔,笔杆发颤,柔软的笔尖竟落在他自己身上。
笔墨游走,点在胸中,枝丫延伸到正如濒死的鹤后仰着的脖颈上,这里是他当初被偷拍时,身上男人的手死死掐紧的地方。
接着,是肩。
朱砂点在他圆润白皙的肩头,那朵颜色鲜艳的梅花落在枝丫上,随后枯枝往下蔓延,寥寥几笔朱砂点缀,他的胸前就多了一枝寂寥的残梅。
许久之前,宋孝远曾被偷拍过一张让他身败名裂的艳照。那张艳照其实拍的很有艺术感,是在学校的梅园里,朵朵红梅绽的艳人。
而宋孝远在那照片中,竟比红梅还要惑人。
画了半身,笔尖干了,宋孝远拿嘴唇去润,红的黑的涂了一嘴,但他丝毫未察,沉浸在笔墨的点缀中无法自拔。
落笔,提笔,侧锋,再次收笔,他屏住呼吸,看着黑色笔尖从胸下流转到肋骨旁,又是一枝陡峭残梅。
他的皮肤就是上好的宣纸,怎么样都能碰撞出最好的效果。
阳光落在宋孝远的肩上,照亮了一朵残梅。
宋孝远握着笔,看着身上的画,有些发了狂似的,赤脚在木地板上走来走去。
他披着那副残梅,墨水与烟灰滴满了地板,被他踩成脚印,碾的满屋都是。
傍晚,徐则桉如约敲响了宋孝远家的房门。
敲了一阵,又等了一阵,依旧无人应门,徐则桉屏气,隐约听见屋内传来急促的闹铃声。
又过了半晌,屋里终于响起噔噔蹬的脚步声,下一秒,房门被打开,宋孝远披着纯色毛毯,轻轻往外探了一眼。
他黑发披散,眼珠子转了一转,缓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门前的人是谁。
“是你啊,”他推门,“进来吧。”
徐则桉进去,拎着一碗从路上打包的粥,反手关上了门。
宋孝远背对他朝客厅走去。徐则桉看着他,本来四平八稳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没有被毛毯盖住的修长脖颈。
忽然,他视线一凝,恍惚间竟在宋孝远白皙的肩膀处,瞥见一朵模糊的红梅。
脑袋里嗡的一响,他突然意识到,宋孝远毛毯下面应该是什么也没穿。
“你,”徐则桉有些结巴,张着嘴突然不知道是应该先说让他吃饭,还是让他穿上衣服,最后踌躇片刻却只能问出:“你怎么了,怎么看上去有些憔悴?”
宋孝远回头看他一眼,没应,走到客厅,从玻璃桌下掏出支烟点燃。
“没怎么,上午一直在画画。”
他把毯子披盖在身上,窝在沙发一角懒懒地吸烟,“下午又躺在地板上睡了一觉而已。”
“睡得还不错,我觉得我现在精神应该还算可以。”他掸掉烟灰在缸中,气定神闲道,“不过你真的好难约,我这周都约你几次,想让你调杯酒给我喝,结果你都不在酒吧,干什么去了?”
徐则桉想了一下,说道:“在外面拍摄,最近又去跑了几个外景,好几天都没有在酒吧。”
“拍摄?”宋孝远问,“你还有这个爱好?”
徐则桉点头,“是,大学时候就开始到处随便拍拍了,那个时候还能接点私活,权当兼职了。”
宋孝远笑:“那你还挺厉害的,能把爱好发展成副业。”
徐则桉也对他笑了笑,“不成气候。”
然后他收回视线,下意识缓了口气,余光只敢去瞥宋孝远的赤足。
指尖的烟无声地燃烧,屋内再一次沉默下来。宋孝远拿手抵着脑袋,又问:“飞机是几点的来着?”
徐则桉忙答:“晚上九点。”
提到飞机,徐则桉终于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他把粥放到桌上,问宋孝远:“你要不要喝粥?晚上要飞好几个小时,随便吃点垫个肚子吧。”
宋孝远本来是不觉得饿,但看见那粥,忽觉肚中空荡,便挑了下眉,莞尔接受,“谢谢你了!”
他看了眼墙上的钟,站起来,毛毯裹着身子,“我去洗个澡,你随意,我家猫在阳台,你可以去跟他一起玩。”
跟着宋孝远一起下楼的时候,徐则桉看着他的背影,还在想他肩膀处的那朵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