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海纳江河,不恃其大 - 踏雪乌啼观海啸 - 云川漫步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第九十一章海纳江河,不恃其大

第九十一章海纳江河,不恃其大

室内的空气,因为段华卿的斥责,气体不断运动却达不到平衡,变成充满厚重粘滞力的流体,粘稠地下坠。

三个人一坐、一立、一跪,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今日室外温度不高,医疗中心的室内更是通过空调和新风系统,保持人体最适宜的温度和湿度,可就在这样的室内,珞凇跪得挺直的后背,竟爬出一层薄汗来。

段华卿不说话,沉默便是一种施压。

珞凇断然不会干等着,他面色如常,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段华卿擅长埋线布点,从来不讲无意义的话,每一个问题的背后都是一道思考题,引线穿针,最后要学生自己想出问题的答案。

——“知道为什么,许你喊回‘老师’?”

——“你们师兄弟,在置什么气?”

——“秉寒不认同,却也守了十年戒律。单单为这一个孩子破戒,是为何?”

同样一道题,从十余年前到现在,珞凇解过无数遍。

他摇摆过、变化过,尝试过不同的解法,听取过老师的答案,也摸索过自己的道路,不同的是,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坚定自己的答案。

老师批评的对——他很清楚答案,他只是不想说。

“老师,师兄,”珞凇郑重开口,“凇以为,为师之法无定法,唯‘因材施教’四个字。学生敏感聪慧、乖巧懂事,可点到即止;学生倔强好强,宜循循善诱;学生怠惰疏懒,需多加鞭策。”

“老师的理念无可非议。响鼓无需重锤,若是学生具备良好的学习反馈机制,说理、教导,哪一样都强于体罚。动手,不过是徒增伤痛,确实不该对学生肆意虐待。”

珞凇停顿,缓缓抛出这个问题:“但是,倘若,学生不具备呢?”

“我们面对的学生,多是二十岁上下,受原生家庭和既往经历影响,三观初成,非一朝一夕可改变。对于部分学生,他们早已认定惩罚是教育过程中一个必须具备的步骤,他们认为唯有痛苦才可配得上进步。老师可以逐步引导,却不可指望一蹴而就。”

“至于小璟。”

“小璟的父亲乌志城是致诚集团创始人。他的母亲去世得早,幼时父亲生意繁忙,没时间管他,他在叔叔和姑姑家里轮流蹭饭。那时乌家的家庭条件并不好,平白多出一张嘴,能分乌恒璟一只碗已经是仁至义尽。因此小璟时常躲在餐桌角落里默默吃饭,假装自己不存在,也没有人关心他的存在。后来,随着乌志城生意的成功,身边开始不断换新的情人,父子之间感情愈发变差。直到小璟高中毕业,想学习艺术,乌志城却要他继承家业,逼迫他放弃绘画,父子关系彻底僵化。”

“这些年,父子之间,除了打钱,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乌志城给了小璟不加限制的零用钱,父爱却缺席了他的整个人生。因此,规训乃至惩罚,能带给小璟归属感。小璟安全感并不构建于温情与自由,恰恰相反,它构建于束缚。”

“老师看得没错,凇与小璟,是一世之情。凇以为,先熟之、后调之。先建立安全感与归属感,再慢慢调整、逐步改变,建立良性反馈机制。”

“徐徐图之,事缓则圆。调整的过程,可达数年,也许要十余年,凇与小璟相识数月,短短时间,未得改变,情理之中。”

“学习如锯木,时进时退,但始终深入。不可指望学生只进不退,小璟表现反复,时而变优、时而退回原点,皆是常态。”

“小璟年幼,遇事冲动脆弱,惯用攻击来表达内心不安,凇对此并无意外,只是今日,小璟的攻击行为冲撞老师,凇,倍感愧疚。”

“除却师生训诫,论及tj。凇以为,欲望是天性、是本能,欲望无善恶、尊卑之分。对于欲望,不应克制,而要控制。克制是回避,控制是驾驭。凇担任黑阁委员会成员至今,内心始终坦然。”

这是珞凇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向老师阐述他自己的理念。

珞凇不喜否定长辈,更不愿向老师说教,因此十数年来,始终不曾向老师坦诚过自己的理念。

然而坦诚,才是作为学生的本分。

他侃侃而谈一长段,段华卿没有打断,亦没有回应,只在听完之时问道:“长青以为呢?”

段华卿很清楚珞凇的理念,只是珞凇不敢向他明说罢了。

此刻段华卿逼他说出来,两层目的,其中一层,便是要他说给柏雪风听的。

段华卿相信,这些话,珞凇没有对他解释过,也不曾对柏雪风解释过。

柏雪风沉着脸,对自己师弟,他没什么好客气的:“你对乌恒璟,以师生之名,行tj之实,你敢这不是私心?你把游戏手段掺杂进训诫,敢说问心无愧?又敢断定,你的学生能分得清二者区别?”

“师兄,”珞凇恭敬喊他,而后正色道,“凇既是小璟的老师,也是他的调教师。二者本为一体,而非不慎混同。凇与乌恒璟,有师生之名,亦有主nu之名;有教导之实,亦有tj之实。二者之间,没有必要剥离,不应划定条条框框,刻意区分,而要融合,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同体。因为凇私心盼望师兄能参加小璟的师礼,未与师兄阐释透彻,是凇之过失。”

“这是回答师兄的前两个问题,至于最后一个问题——染于苍则苍。小璟本是黑阁会员,所处环境,耳濡目染,皆是tj手段的惩罚措施。他很清楚tj手段,不仅适用情趣,也可用于惩罚。”

珞凇说到最后,补了一句:“凇原不欲解释,并非全是想要隐瞒,实则不愿以这些歪理邪说,扰乱师门清誉。”

段华卿泰然反问:“倘若我不觉得这是邪说?”

珞凇眉心一凝,仰起头来,面上闪过一丝没来得及收敛的惊讶。

——绷了十余年干燥的寒气与今日和解之暖湿对峙冲突,电场碰撞不休,万钧雷霆在这一刻爆发。

这是他不敢想的回答,老师怎么会说——我不觉得这是邪说。

段华卿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语气里沾着责备:“你不该惊讶。”

好比狩猎者在捕猎数载后,才惊讶地表态“我不知道面前的是猎物”一样荒谬——从始至终,珞凇不是不知道,是不敢想,更不敢说。

段华卿又道:“你应当,比我明白得更早。”

这是将他最后一丝侥幸都击破了。

珞凇轻轻喊了一句:“老师。”

段华卿淡淡一笑,从他这个学生一成不变的表情里,读出几分难得的不好意思来。

明明当初攻城略地的人是他,后来不愿启齿的人也是他,这便是学生对老师的复杂情感。

柏雪风听到这里,忽然开口,说道:“教育为重、手段为轻。不主动追求,不刻意回避,称之为‘轻’。”

“长青说得好,”段华卿赞许道,“可教时教,当罚时罚。”

浅浅八个字,却是极大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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