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宁州城中的宵禁还在继续,空旷的街道上,一辆挂着琉璃宫灯的马车摇摇晃晃地行进着,灯火照亮的珠光与彩缎车帷交相辉映,车仿佛笼罩在七彩雾霭中。
城中巡逻的官军路过,兵卒提了枪正要上前盘问,刚跨出一步便被骑马的军士拦住,军士也不说话,单等着马车走远,才低声骂道:“你活腻啦,不看看是谁的车?”
兵卒莫名其妙挨了顿骂,一头雾水地再望了一眼那驾马车,除了比寻常的华丽些,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军士握着马鞭敲着手心,脸上带着轻浮的笑:“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听说江小公子馋了云绡姑娘好些日子,眼见着礼物收了不少,咱们的军队也要打进京城了,这美人的心思自然活泛了。这么晚了都肯去府上,看来小公子终于夙愿得偿。”
身后的军士跟着一起笑,涎着脸问:“能让江小公子如此上心,那云绡姑娘不知是如何美貌,头儿你可见过?”
军士搓了搓下巴,撇嘴道:“听说色艺双绝,弹得一手好琵琶,你我这样的人怕是无缘见着了。”
几个人都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再回头看那车,已经没了影。
青瓦白墙的宅院侧门开了半扇,两个侍女提了灯笼站在门口。云绡略撩开窗帘看了看,等着车下有人掀开门帘,才起身下车。这次没有替她抱琴的小僮,只得自己将装在织锦套里的琵琶抱在怀里。刚进门,便有两个壮汉过来拦了她,伸手就去夺琵琶的意思。
云绡一个侧身,避开了伸过来的手。那两个壮汉正要发作,却见她自己将织锦套解开,取出琵琶,笑意盈盈地双手托了过去。
灯笼昏黄的光晕下,美人如玉,再厉害的人心也软了。其中一个壮汉接过琵琶,翻来覆去仔细查看了一番,才交还到云绡面前,态度已柔和了许多:“姑娘莫怪,职责所在。”
“辛苦二位大哥。”云绡略欠了欠身,跟着提灯的侍女往宅子里走去。
江小公子江珩出生在宁州,两个兄长跟着父亲在麓城办事,他自然被留在宁州,明里说年纪尚幼,留在宁州方便照顾;暗里他就是拿捏江家的人质。东海商会的会长方少绌单独给他置了宅院,安排了得意的仆人照顾加监视,只要他不闹上天,做什么都可以。
江珩不是傻子,知道自己的作用便也不再想要上进。勉勉强强读了几年书,学问没涨多少,倒是结识了不少纨绔,从此之后实打实地花天酒地,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他那个在麓城忙得四脚朝天,只有偶尔趁着来宁州办事的老子也曾打过骂过,说他不争气。他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有本事你也让我跟大哥二哥一样跟着你办事啊。”把他老子气得直翻白眼,差点一口气堵在胸口没喘过来。从那以后再不管他。
江珩第一次见云绡就着了迷,三魂七魄都丢了。可云绡倒是高洁如山顶白雪,弹完曲子便起身离开。后来几个富商宴请也请了她来,最多也就多说了几句话,给了张笑脸而已。
越是如此,倒是越多人好奇。江珩从小就相信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若是解决不了,那一定是数没给够。不过照这样的路数来看,光砸下重金也不够,还需动些心思。
江小公子在这方面舍得动脑筋,他搜肠刮肚罗列了一堆贵重又不俗气的礼物,隔三差五就派人送到云绡的下处,他人不亲自去,只送礼同时递一张拜帖。
云绡起先还以礼物太过贵重推辞,江珩找了个师爷,洋洋洒洒写了封信,大意是说一个女子需要娇养,他不为别的,只是可怜云绡身世,希望她能手下这份心意,若将来有意归隐,变卖这些权当做安家的本钱。那师爷也是老手,字斟句酌写得婉转缠绵,活脱脱才子佳人的戏文成真一般。果然云绡不但收了礼物,还亲手写了回帖,请他去住处品茶。
这消息一出,江珩在纨绔中出尽了风头。甚至都在替他打算若云绡打算以身相许该如何安置。江珩十分不屑,煞有介事道:“我与云绡姑娘乃神交,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如何能懂?”
众人只是笑,在宁州混了这些年,谁的底细还摸不透吗?若说听些淫词艳曲,他江珩倒是耳熟能详,若换做阳春白雪,他最多认识乐器知道那东西在响罢了。于是纷纷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要等个结果。
果然江珩如他自己所说,带了十个礼盒去云绡住处,不过呆了一个时辰便出来,云绡还亲自送到门口。
今日也是实在无聊,江珩才不管不顾派了人去接云绡来,虽说是宵禁,各方多少都会给他些面子不会为难。于是他在宅子里摆好酒宴,沐浴更衣后等着云绡来。
之前去她住处时,云绡并不十分装饰,寻常素色布衣,抱着琵琶坐在木屋前,与她平日里出席各种酒宴的清冷华丽相比,自是另一番天然去雕饰的风味。
今日独自来他宅中,云绡又换了个样子。云鬓低垂,鎏金步摇轻摆,橘色朵花纹抹胸绸裙上系着葱绿织锦缎带,外罩一件浅绿薄纱衣,她略侧过身来,才看见耳垂上戴着鲜红的宝石耳扣,烛火下熠熠生辉,越发衬得肌肤胜雪,姿容艳丽。
待云绡走近,江珩鼻端忽然稳到一阵幽香,悠长清甜,如冷冽清透的山泉中加了蜜糖一般,合了这秋夜的清冷,却暗藏了春日的温柔,拒人千里也柔情缱绻。
江珩已经醉了,一双眼只直愣愣地盯着云绡看。
“可是云绡今日打扮不合公子心意?”云绡带着些不安细声问道。
那声音像一只绵若无力的手,钻进江珩心里,将他的心狠狠捏了一把,他才回过神,忙道:“今日与之前见你都不同,不知不觉倒看呆了,见谅见谅。”
云绡松了口气,擡手抚着胸口笑道:“吓得我险些打算退下去了,公子喜欢便好。”
她十指尖尖,指甲上染了鲜红的颜色,在雪白与葱绿间划过,眼见着江珩的目光又呆了,思绪已经不知飞往何处。
云绡浅浅一笑,指尖扫过琵琶弦:“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都好。”江珩哪还有心思听曲,就算现在云绡只拨一根琴弦,他都如闻仙乐一般。
云绡想了想,轻声道:“如此星辰如此月,不如弹一曲《秋闺怨》?”
“好好。”江珩只管答应。曲子不长,还没弹完,他倒已经灌下去半壶酒。
曲罢,云绡放下琵琶,过来替他斟满酒杯亲手奉上,柔声道:“倒是不该弹这样伤感的曲子,让公子伤怀了。”
江珩一边接酒杯,搜肠刮肚只想起“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还没念得出口,无意间触到云绡冰冷的手指,被针刺到一般惊道:“姑娘的手这样冷,可是院子里太过寒凉?都怪我大意,不妨进屋去吧?”
“公子体恤。”云绡有些不好意思,“秋夜云淡风轻,只是进屋去便辜负了这夜色。”
“这夜色常有,冻坏了姑娘可不好。”江珩吩咐人将条桌擡进旁边的厢房里,重新点了烛火,才和云绡一道进去。
厢房不大,门口立着一架紫檀屏风,里面铺了厚实绵软的地毯,条桌放在当中,也不需要蒲团,席地而坐便可。
江珩见云绡只顾着打量屋里的陈设,偷偷挥手让人退下,又轻手轻脚关上门。转头看云绡正在欣赏挂在墙上的彩墨山水画,秀美山势中瀑布飞流直下,山上草木茂盛,凉亭茅舍掩映其间,半山突出的崖壁上一株枝丫虬结横生的桃树正在开花,旁边题了几个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江珩见云绡仿佛沉浸于画作的欣赏,并没有留意他的安排,心中虽是大喜,却强做镇定走到她身边道:“姑娘喜欢这画?”
云绡微微颔首:“有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清雅超脱。”
“姑娘喜欢?我便将这画送你如何?”江珩此时已是心猿意马,隔得近了,那香味更明显了些,少了清冷,更加香甜,整个人都要化了一般。
“这怎么好意思……”云绡垂眸婉转道。
“不值什么,”江珩只觉得脑子里已经全是浆糊,也顾不得那许多,一把搂过云绡纤细的柳腰,“莫说一幅画,你若是要我的命,我也给。”
云绡并不挣扎,仰起脸笑意更浓,红唇贝齿间呼气如兰:“真的?”
“如何不真,比珍珠都真!”江珩急切地想要低头吻那晶莹的红唇,没看见云绡眼眸里寒光凛凛,离那诱惑还差寸许,他忽然觉得颈侧凉飕飕的有些刺痛,忽然警觉清醒过来,还来不及挣扎,便被云绡左手掐着脖子抵在墙上,右手里握着不知何时从发髻上拔下的步摇,尖锐的簪正抵在他的颈侧,想是已经刺破了皮肤。
“江小公子不必惊慌,我暂时不会要你的命。”云绡眼波流转,“不过若是不听话故意闹出什么动静,我一受到惊吓手就不稳,到时候捅穿了你的喉咙,公子可别怪我。”
此时江珩再看云绡,与见到鬼无异,云绡看着柔弱,力气却大,掐着他脖子的手略一收缩,便觉得喘不过气来。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能先保命。
“你抓我并非与我有仇,是想拿我当饵,去威胁我爹吧?”江珩小心试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