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乘船往北去是逆流,此时北方已然入秋,河道也渐渐进入枯水期,加上风向不对,已经不适合坐船。宁王特意备了两匹好马,让他们走陆路。
六日后,他们到了离京城十多里外一个偏僻简陋的客栈,萤火正在那里等候。
“卓先生他们已经安全到了南诏,言讳在路上病了一场,不过到了南诏将养了几日便好转了。”萤火习惯站在阴影里,像一个浓重的影子。
“好,这边的事安排妥当,你也回南诏去吧。”贺云洲倚在栏杆上,看着楼下院子里正在刷马的李娴,“我跟李娴去西北。”
“公子既然已经查到何兆廷的踪迹,为何不直接动手?”萤火道。
“何兆廷不过是听命行事,大概他心里也有准备,苟活到这个岁数,已经赚了。他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里人着想,不见得就会供出他背后的人。而且我怀疑躲在幕后的人不止一个,京城里的太后、兵部尚书曹恪,宁王,还有贺兰大妃,都有嫌疑。”
贺云洲看向萤火,脸上蒙着的黑布上掏了两个洞,洞后一双眼睛是他全身唯一能露在外面的地方:“这些人带给我们的痛苦并非一时,是一生一世,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跟此事有关联的人!”
“可是这样下去,不但会将更多人牵扯进来,还可能动摇社稷,到时候不但是边境,就连此地,也难免遭遇兵乱。”萤火一贯沉稳的声音里难得地带了些激动情绪。
贺云洲笑出了声,那声音向刀刃一般锋利又冷酷:“掀起风浪的不是我,我不过是顺势而为,机会就在眼前,若不好好利用,真是可惜了!”
“那我跟公子去西北。”萤火说。
贺云洲收了笑容,眉头微蹙,眼里闪过一丝凄凉:“萤火叔叔,你为了我母亲,为了我,已经付出得够多了。回南诏去吧,卓师叔那一大家子人,刚换了地方人生地不熟,你帮我照顾好他们。”
萤火也不再多言,抱拳道:“那公子一切小心。”
说完他翻身跃下楼,轻巧地落在院子里。李娴正给马鬃上编了个小辫儿,忽然觉得脑后有风,转头发现是萤火。
“我走了,你们多保重。”萤火道。
“回南诏吗?”李娴笑了笑,“我还没去过,听说那里很美。”
“等事情了结了,来南诏吧。”萤火看着她,“有山有海,住一辈子都不会腻。”
“我能带乔叔叔一起来吗?”李娴问道。
“到时候带你寻一处好宅子,你想带谁回来都可以,最好把公子也带回来。”萤火说完,也不等李娴开口,身形一纵,便翻过矮墙,隐在墙外的树林中。
李娴歪着头,没想明白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大概是不想让贺云洲留在贺兰部吧。她一擡头,正看见楼上的贺云洲。
客栈的屋舍陈旧,木楼上刷的漆也陈旧斑驳,褪了往日的色彩。屋顶青瓦缝里长着的野草已经枯黄,垂在屋檐边随风摆动,可是贺云洲站在那里身形鹤立,青衫利落,倒显得这样的景致有几分超然随性。
若以后真的去了南诏,她只希望有个跟杨柳村差不多大的院子,要搭一个凉棚,棚子上种什么还没想好。
不过凉棚下一定要放上桌子躺椅,贺云洲怕晒,那就周围挂上竹帘,像思园的花厅一样。陆知涯和程念就住在不远的地方,没事串串门,还能无拘无束地跟程念喝酒,大醉一场也不担心回不了家。
要到达美好的未来,总要先跨过眼前的坎。宁王那边怕是很快就要动手,单凭他一人之力很难成事,他必然会联合外族,声东击西,里应外合。除开南诏,有这个实力的就是沙律和贺兰部,贺云洲之前去认亲的举动,难道就是为了替宁王拉拢贺兰部?他母亲的惨死跟当今皇帝虽无直接联系,但多少会对朝廷带着仇恨。再用些利益拉拢,难保不会被说服。况且现在贺兰王已老,世子声势逐渐壮大,他本就是个不安于现状的人,有了关内这块肥肉,他哪里还看得上沙律那点地方。
李娴笑容僵在脸上,贺云洲手里还握着河州的布防图,也不知京城那边是不是已经查出来了。她像一条溯溪回流的鱼,逆水而上已经拼尽了全力,却还要分心来应付中间不时出现的危险。
“我们出发吧。”贺云洲将包袱拴在马背上。
“好。”李娴点点头。
一辆送货的马车被拦在宫门口检查,押车的男人从怀里拿出拿出盖了大红印章的文书,对守卫笑道:“这是昨日内府传来的清单,请军爷过目。”
馥云斋常年给宫中供应香料,往来都是熟人,不过例行检查一番便放了行。
过了门洞,便有候在门口的内侍来带他们往内府库去,今日正好是长明当值,那押车的男子一见他便眉开眼笑打招呼:“今日又劳动尊驾了。”
长明手抄在袖笼里,谦和地回了个礼:“好说,宫中正等着香料急用,管事上心,今日便送来了。”
“长明大人这话便是折煞我们了,宫中的事怎敢怠慢。”掌事拍了拍马车上捆扎妥当的货包,“都是今年新进的上等货色,我估摸着宫里也快有用了,早就选了最好的备着。”
长明点头笑道:“要不这桩买卖只有您才能做呢,里里外外都被您摸透了。”
到了内府库伙计们忙着往来搬货,管事左右看了看,迅速将一个纸包塞在长明手中,用极低的声音道:“可以动手了。”
长明不动声色地将纸包掖进袖子里,并没有回应管事的话,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
等香料交接完毕,长明仍带他们到了宫门,管事笑着道了辛苦,才领着空马车出去。
未时下值,长明特意绕了些路才往宝熏殿去,裕贵妃午睡刚起,站在屋檐下看宫女捣凤仙花,准备用汁水染指甲。
长明过去见了礼,笑着将袖子里掖着的香料奉上:“这是昨日馥云斋掌柜特意让我送来孝敬娘娘的。”
裕贵妃略偏了偏头,青缇便过去接下,打开纸包轻嗅之后,笑道:“哟,这不是露蕊吗?要得这么多可不容易。”
“青缇姑姑见多识广,不知这香料有什么说法?”长明笑道。
青缇转身奉给裕贵妃过目,那香料虽不多,行过之处却是留香持久,且香味清淡,久久不散。
“此香是深山冷泉边才生长的水芙蓉花蕊所制,这木芙蓉并不常见,生长之处陡峭湿滑,采摘已是不易。摘下来的花朵只留花蕊,用竹签挑了渣子,需放阴凉处慢慢晾干,研磨成粉之后再细筛一次,折腾一季大概也就这么多了。”青缇将香料重新包好,“这倒是应景,秋日里人容易疲乏,做成线香午后点一支,倒是提神解乏。”
裕贵妃听了这席话,脸上起了些笑容:“这馥云斋倒是有心了。长明,下次若遇见了,替我道声谢。”
“是。”长明躬身告退。
“青缇,你送送吧。”裕贵妃吩咐道。
“是。”
青缇随长明往外走,长明故意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姑姑对香料甚是了解,不愧是南诏人。”
青缇脚步一滞,转瞬便笑道:“倒也不是所有南诏人都对香料十分了解,所以也不是了解香料的就是南诏人。”
“馥云斋的香方,大多是出自姑姑的手吧?”长明笑道,“都说馥云斋制香师神秘,连店里的伙计都没见过。没人知道原来制香师在宫里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