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暗卫的消息回来得很快,可是阎姬已经不在云韶府中。
次日百官休沐,李观镜在解除宵禁的第一声鼓点响起时,便拉着马出了永兴坊。此时夜色仍浓,平康坊里建构拥挤,李观镜的马匹差点被大风吹到街上的竹笼绊倒,灯笼在寒风中摇曳片刻便被吹熄,如此一路艰难行去,等到了云韶府后门,几个人看着都有些凌乱。
陈珂上前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在里面道:“没到送菜的时候!”
“我们找人!”陈珂道。
“找人去前门!”
李观镜示意陈珂继续。
门房不耐烦地打开小门,檐下灯笼早就熄了,他看不清人,但依稀能看到好几匹马,这才缓了语气,道:“官人,小的方才说过了,找人得去前门,小的这里只能让送菜的人进。”
李观镜走到门前,发现里面的门房换人了,不由问道:“先前那人呢?”
门房一惊,忙道:“官人如何知晓?老赵昨天出城去了,如今换我来守门。”
李观镜皱起眉头,知晓昨夜暗卫所言尽皆属实,恐怕阎姬真的已经离开了云韶府。
“官人?”门房见外间久久不语,试探地开口道。
“我姓李名镜天,劳你向楼主通报一声,我在这里等着。”
门房犹豫片刻,只得道:“那……官人稍候。”
李观镜揣着手等了片刻,渐渐变得焦躁起来,他来回踱了两圈,最后在门前停了下来,陈珂见状,抬手便要去拍门,正在这时,门后传来门房的声音:“慢点慢点……”
最近的脚步声时重时轻,速度算不上快,来人似有腿疾。下一刻,门猛地被打开,露出一个臃肿的身影,来人身后跟着好几个举着灯笼的侍从,逆光之下,李观镜无法看清对方的脸。
“公子,真的是你!”来人道。
李观镜恍然片刻,迟疑地开口道:“云……落?”
云落后退一步,露出自己的脸,向着来人微微一笑。
李观镜的目光不由落在她的腿上,当初为了保住孩子,云落选择放弃这条腿,现在她再也无法正常走路了,怪道方才脚步声与常人不同。
云落本人却不大在意,或许是因为快要做母亲,她褪去了一身刺,变得温和起来,笑道:“公子快请进。”
李观镜直到进了楼,才后知后觉地问道:“你如今是云韶府的主人?”
“暂代而已。”云落为李观镜倒了一杯热水暖手,尔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道,“阎姬姐姐临走前曾经叮嘱过,若是公子来,让我将此信交给你。”
李观镜接过信,有些茫然:“她知道我会来?”
云落摇头:“其实阎姬姐姐说公子恐怕不会来,是我坚持相信你会来。”
李观镜怔然,他垂头打开信,上面只有一句话:Z凉薄无情。
云落见李观镜脸色微变,接着说道:“她让我转告公子,莫要相信凉薄之人。”
李观镜未置可否,将信收到怀中,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阎姬如今去了哪里?”
“我亦不知,她说我帮不了,公子如今也帮不了。”
李观镜蹙眉,不解道:“为何如此武断?或许说出来后,我有办法解决。”
云落只是个传话人,知晓得并不比李观镜更多,因此只道:“她这样说,一定有她的理由,这封信是她对公子有意相助的回报。”
阎姬所说的“回报”,难道就是这样一份警告?她信中的“Z”应当是李Z,李观镜与李Z十几年的交情,怎么可能会因为阎姬而去怀疑自己的朋友?不过因为这一封信,李观镜倒是明白了阎姬的困境从何而来――李Z在长安的部署对阎姬不利,所以她想让李观镜帮忙说情,又在觉得无望时,控诉李Z无情。
李Z做了什么?阎姬是他的得力助手,在这当口,不应当被遭到针对才是,而且李Z如今远在万里之外,阎姬又为何觉得李观镜能制止他?李观镜心念电转,猛然想到另一个人――阎如意!阎姬所求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她的弟弟!
那日与杜浮筠诀别后,李观镜一连几夜难以入眠,他说不上自己哪里不对,可是心里就是很难过,一丁点小事也能伤春悲秋半天,这份爱而不得让他寝食难安,但同样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比如阎如意为何派人刺杀李观镜,却在失败之后亲自出来暴露自己。阎如意从来不是为了要李观镜的命,他只是要找个事由,引来李Z的关注,获得李Z的感情,若得不到爱,恨亦可。
情之一字,最是难以捉摸,它会让人变得勇敢,也会将人引入极端。
可是李观镜不知道阎如意的去处,对他的遭遇就更加一无所知。
下一瞬,火燎的画像忽然映入脑海,仿若是一种诅咒。李观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云落扶着腰要起身。
“你坐着,我有些事先走了。”李观镜脚步匆匆,在门口还是停住,回身问道:“你在这里怎么样?还有多久……需要帮忙么?”
“还有两个月,我已经找好稳婆了。”云落垂首摸了摸肚子,忽然灵机一动,抬起的双眸亮闪闪,她充满希冀地问道:“等孩子出生后,公子能为他取一个名字么?”说到这里,云落有些赧然,“我只会舞刀弄枪,怕名字不好听,将来孩子怪我。”
“取名?”李观镜看着云落,在这一刻,他仿若透过云落看见了林忱忆,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下来,“自然可以。”
“多谢公子!”
离开云落房间后,李观镜脑海中不间断地思考着人名,从先秦诗到汉乐府,从百花谱到百草集,各色华丽的辞藻直叫他眼花缭乱,当他离开温暖的房间,被北风一吹,瞬间清醒过来――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他的父亲是朗思源。
既然决心帮助李Z,就不能心存侥幸心理。李观镜回头看向二楼的窗户,停顿片刻后,转身离开。
离开云韶府时,李观镜的身后只剩下陈珂,两人行了几步,陈珂忍不住问道:“公子,云落怎么会在云韶府啊?她这是嫁人了么?怎么都不叫咱们去喝喜酒啊?好歹相识一场……”
李观镜缓缓勒住缰绳。
“……那几个暗卫怎么不见了?”陈珂问完最后一句,察觉到李观镜的不悦,默默闭上了嘴。
李观镜淡淡道:“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先回去。”
陈珂捂住嘴,眨巴着眼睛看过来。
李观镜没心情与他纠缠,任由他跟着,自己则驱马往南走,过了一条街,径直进了宣阳坊。
家仆来报时,杜浮筠一幅字刚写了一半,他掩盖住心中惊喜,命仆从直接将人带去客院,自己则继续写余下的字。只可惜心已乱,好好一幅隶书,到最后几笔却有些龙飞凤舞,杜浮筠琢磨了片刻,竟领会出《肚痛帖》的些许奥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