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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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县有个村子叫桑麻里。桑麻里不大,狭长,在河一侧。过了河再往前,拐两个弯,不多远,便到了山,山上树木葱郁,只是不便通行,因此少有人居。
两年前山脚下搬来户人家,手笔大得很,全用木头盖的房子,只是这家人孤僻,平时不与人走动,也少过河。村民好奇,砍柴路过几次,原来是位鳏夫,还带着个女儿。
这鳏夫有钱,长得又好,本常有媒婆上门说亲,只可惜这人天生有弱症,一来二去传开,慢慢也就没人提了。
“沈昭,沈昭!”一位年轻人被拦在院外,声嘶力竭地拍门,无人应答,眼看就要踹门冲进去了。
他正要抬脚,里面却慢悠悠走来一人,打着哈欠,满脸的不痛快,不太客气地开了门,道:“做什么?”
“怎么叫你又不应?”那青年怒气冲冲,不像好相与的样子。
“没听见。”那人转身便走,留那青年紧跟其后。
“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他不客气,却也拿这人没办法,只能跟在后面质问,“这又不是你睡觉的时辰,怎么又这幅样子?!何况我在外面叫你这么久,若是无事,怎么也该听见了——”
“好了,阿青,”沈昭回过头来,“只是昨天睡晚了,所以今天醒得晚了。”
“可现在明明是下午了——”阿青气急。
沈昭静静地看着他,是个安抚的眼神,阿青在他的注视下,逐渐平静下来,抿了抿嘴,不太硬气,又委屈,道:“我怕你有事。”
沈昭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进屋去:“还不就这样,没关系。”
阿青抬手碰了碰肩,跟上去。
这个院子不大,周围用扎实的木栏围起来。院子里干净,有沈昭晾晒的一些药材,沈昭从屋里又拿了些出来,在院子里拨弄。
阿青见他步子还算稳健,转身进了厨房。
他一个猎户,孤身一人住了这么些年,原先倒能做些吃的,只是味道绝对谈不上好。但是沈昭那么挑。沈昭从前不挑,有什么吃什么,可那样的他阿青见的不多。他能够上的沈昭,已经变得非常挑剔,他不开心,就不吃饭。
可是不吃饭怎么行,阿青没办法,只能挑着捡着,也到村里学学,做点可口的,哄他吃一点。
他做得好了,沈昭有时候也吃得多。沈昭若是哪样吃多了,阿青便多做两回,这样最好,最怕的是沈昭不爱吃,那他可真是一口不会吃。
阿青生他的气,又没办法。沈昭受够了委屈一样,不愿意再将就,即便是在饭菜上,没有可口的便不吃,这也没什么可指摘的。他身体不好,不喜欢做饭,实在饿极了,便煮一碗粥,也没非要依靠过他,是他自己上赶着。
阿青在厨房忙忙碌碌,砍刀剁肉的声音哐哐当当地响。沈昭在院子里,收拾完药草,又去栅栏旁摆弄花草。
阿青时不时探头出来看看,沈昭累了,就坐在摇椅上晃晃。那摇椅也是阿青做的,阿青看他逍遥,心里便高兴,又往锅底加火,想让他赶紧吃上。
越来越浓的肉香味从柴火锅里飘出来,沈昭凑过来一趟,见肉还没熟,又慢悠悠回去了。
阿青笑他,却也帮他盛了一小块,晾好了送过去。
一块肉没吃完,木门被哐地一声推开,是个小丫头背着书包冲回来。她脸上弄得脏兮兮,人又小,大猫一样闯进来,见了阿青也不意外,没什么好脸色地走开了。
宁宁年纪还小,本不到上学堂的时候,只是沈昭难有精力顾全,又不忍她在乡间窜成野孩子,便去求了村里的夫子,允她一道听讲。
这条路来回走熟了,不用沈昭再牵着她。宁宁每日自己去学堂,散学时会跟着大孩子玩闹,回到家中有时开心,有时生气,但少与沈昭之外的人讲话。
阿青虽是一路跟来,可对宁宁的事一知半解。他总见宁宁无礼,看不过去,便想说几句,每每都被沈昭打断了。
“妮子不好好上学堂,整日疯跑,还不如跟我学打猎。”
沈昭轻笑:“她才多大,只有玩的心思,略学些大字,日后读书,自能明理。”
“识字我不管,只是她太能惹事,夫子已经托人稍了几次口信来,叫好生管教,不叫她和村里的男孩混在一起了。”
“夫子稍信,怎么没早告诉我?”沈昭问。
“前几日阴雨,你咳得厉害,我一时焦心,便将这事忘了。”阿青道。
沈昭听了这事,点点头,是心中有数。
“先不管这些,饭好了,我们先吃。”阿青扶了一把沈昭,沈昭手里还端着装肉的碗,也被他一并接过。
三人一道吃了顿饭,宁宁饿了,抱着一大块骨头,啃得两颊都沾了油光。沈昭胃口却普通,虽早早嘴馋,却一共没吃多少。饭后宁宁被摁着写大字,沈昭盯了她半刻钟,一言不发地去床上躺着了。
阿青将所有东西收拾完,见沈昭老老实实躺着,便知他是撑不住。
他单薄成这样,如今虽还好着,可指不住哪天就随风散了。阿青坐在他一侧,看他白到近乎透明的侧脸。沈昭呼吸浅浅,睡也睡不安稳。
“昨日我又去城里寻过大夫,沿街口的陈大夫给了我个新的药方,已经熬上了。”
“不要紧,”沈昭翻了个身,“不用再去找大夫了。”
玉县的大夫不多,阿青跑遍了,起先有人来,后来知道没救,便给些药打发了。
“但是我害怕,”阿青道,顿顿了才说,“最近外边没人了,若你还想,我们还能换个地方。”
沈昭背对着阿青,缓缓睁开了眼,问道:“外面可是有战乱?”
“有没有战乱又如何,”阿青的声音冷下去,“你是关心战乱,还是有放不下的人?”
沈昭没有被戳破的困窘,只道:“我既关心战乱,也记挂着人。北境一旦与朝廷起战乱,玉县即便偏僻,也难保不受影响,换不换地方,又有什么所谓。霍宗琛与我牵扯良多,这才过去不到两年,也并非说忘就能忘的。我虽不再与他谈论情爱,但他若有个好歹,我也不愿见到,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阿青咬住后槽牙,偏过头去。沈昭便不与他再多说。
“他伤你防你,你偏不长记性。”阿青恨恨地说。
“他是他,我是我。我还记着他,但也不耽误恨他厌他,不会再做对不起自己的事。何况,伤我防我的人多了,你不也是其中之一。”
“我不曾伤你。”阿青道。
“是吗?”沈昭笑笑,“可我也不欠你吧。你一路从荆南跟到这里,帮我搭房子,照顾我,是做了许多事。可这些都不是我求着你,你也并非无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