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不复相见
积香山上渐渐人丁兴旺了许多,谷雨那日,良辰忽然诗兴大发,跑来天荒阁内寻找易子皓,道:“师父,我信手拈来一首诗,你看看可好。”说罢,良辰将那首诗呈在易子皓面前。只见纸面上落着歪歪斜斜的字——谷雨种大田,荻花漫无边。待到秋来时,又见艳阳天。一纸毫无逻辑,更无美感可言,而良辰却依旧自得其中。易子皓说了几句不好之处,良辰老大不乐意,一把夺过纸稿,白了一眼易子皓,说易子皓不懂的品评。
而后,拈着稿件,化作长虹寻觅知音去了。
易子皓无奈又温馨的笑了笑,这孩子,倒是与自己昔日有几分相似。
易子皓倒了一杯茶水,径自坐下,只闻积香山外传来细微的声音。
一个婆娑苍老的声音道:“这积香山本是覆灭了,怎又平地而起,我不是看错了吧?蔡青,快带曾祖父上山看看。”
一个少年的声音应承了一声,随后便是少年吃力背起老者的声音。易子皓新生好奇,随后拈出罡天鉴,以观微之术望去,只见那老者的面目却有些熟悉,恍惚间与一张脸合二为一。那张记忆中的脸,属于一个叫做杜天涯的人。
一道金光落在祖孙二人面前,那人的气息,如此的熟悉,果真是杜天涯。
杜天涯望着易子皓,不由得一愣,瞬间老泪纵横,缓缓下了地上,向着易子皓走去。易子皓急忙伸出手扶着杜天涯,杜天涯声音哽咽道:“讨厌鬼,是讨厌鬼吗?”
讨厌鬼,乃是他们小时候生活在积香山,杜天涯给易子皓取得绰号。这些年的仇恨,在这一句话中,尽数消去。两人坐在青石之上,杜天涯回忆起小时候的许多事情。
杜天涯说,他的族谱之上,有一位叫做杜元田的人,杜元田有一位走失的弟弟右肩上有一处竹节般的胎记。为了纪念他的弟弟,他便在自己右肩做了刺青。说话间,杜天涯掀开自己的袖管,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刺青。
杜天涯望着远方的双眼有些朦胧:“我怀念我认识的每一个同门,虽然有些人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可是我却记得他们。人老了,记性就差了,所以从三年前我便开始在身上刺下他们的名字。若是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便刺伤一个符号,一个专属的符号。”
怀念,是一种奇怪的行为,热人心肠,动人心魄。
杜天涯被迎回了积香山,依旧在他曾经居住的地方,三个月内,杜天涯陆陆续续召回积香山的故人。曾经积香山万名弟子,有些修为大成,已经寻不到了,有的早已离开人世,召回的不过是零星一点。
沉睡的这二百年来,时过境迁,有太多的事情变了,有太多的人走了,有太多的情断了。司宇之神早已经觉醒,如今的易子皓坐在一沙之中,便可观望天下之事。只是,如此神力,却改变不了什么。一蓑烟雨兀自下山,漫无目的的在天地间御剑驰骋,却不知不觉之中入了长陵城。
许多地方,便是观微如同身临其境,却也不如切身实地就地一游。长陵城,已经改了名字,叫做陵城,易子皓只觉改名一事有些好奇,于是进了一间茶楼,一番打听才知道一切都已经变了。如今的陵城早已不是白国的国都,远在二百年前被豫国覆灭了后,便改了名字。豫国的始祖,是一个叫做萧言生之人。萧言生,师承于摘星观,占星问天求得帝王霸业。
萧言生?那个记忆之中要找自己寻仇的孩子?哎……人间都已经过去二百年了,那场离生火灾劫应是被谁人止住了,否则眼下的浮川大陆依然一片灰烬了。能止住这场火,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恍惚间,一个遁入空门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不入红尘,焉出红尘?红尘之中风尘不沾身,舍生取义,成就大梵天之境界,也只有那一人了。
茶香醉人,忧思绵绵,易子皓放了银两,出了茶楼,漫无目的走在长街之上。长街之上商贩行人熙熙攘攘,却不见一骑快马一身杏黄衫子的她。
犹记初相见,十里长街正当繁华。如今,繁华依旧,却不见你的踪迹,徒留一地落红,化作心头道道伤疤。故地重游,却是心酸如酪。意兴阑珊,易子皓回了积香山,一个人站在云瑶峰上,望着脚下流云渺渺。如是十个昼夜,易子皓一动不动,仿佛坐化了一般。
风中,带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良辰守在易子皓身边,见了易子皓心绪不佳,却也不知该如何劝阻,索性就那么陪伴着。
白泽的声音自风中传来,若以此推算,他应是来到了山下。与白泽对话的,乃是一个女子,声音好似是玲珑。
女子道:“既然神主知晓我儿就在这山里,为何不直接进入去寻找一番。”
白泽幽幽说道:“不是不去,而是不敢。这山中之人,我该如何面对他?他曾视我为挚友,可是他的一生,许多磨难却是我一手造成。是我心中对那个老妖妇有恨,意欲将她除去,所以才幻化出分身来了积香山,收了司宇之神为弟子。”
女子笑道:“神主说什么,玲珑听不懂。”
白泽一声叹息:“你现今忘却了一切,才是最好。看着山上的司宇之神,却是所有的痛楚犹在心上,我真怕见到他。我暗中改写老妖妇与慕容锦的传讯,致使落羽归尘。司宇之神下山后,所遇见的一切,看似随机而发,有些更是似是什么在背后安排,只是最终的幕后,便是我。所以,风凝的死,我是故意而为之;小川的死,我更是明知故犯。以这般灼骨之痛,换来司宇之神觉醒,以司宇之神神思混乱,修为膨出,只有这般力量才可铲除那个老妖妇。所以我把他带到了昆仑虚……如今,我终是如愿为东望山报了仇,也成了昆仑虚唯一的神主。只是……玲珑,你不会离我而去吧。”
女子话语深长,道:“我们都已经有了良辰,还要说别的做什么?过往的,想起和忘记,都是一样的结局。我寻不到云穹之巅,找不到司宙之神,改写不了一切。所以,也只能求个一生安稳了。”
忽然,女子语调一变,一把揪住白泽的耳朵,斥责道:“良辰这孩子太过顽劣,都是你平时娇惯的!和司宇之神走了也不说一声,看我捉住他,不剥了他一层皮!”
说着,女子揪着白泽的耳朵,将白泽揪上了积香山。
积香山上,良辰的气息在云瑶峰山头随着流云逸散着。白泽夫妇直上云瑶峰,只见良辰拿着一柄剑和一封书信,目不转睛的望着远方的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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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一吭声,良辰回过神来,转对白泽道:“父亲,师父留给我一柄剑,让我上进。还留了一封信给你。”
说着,将信件递上。白泽展开书信,只见上面时易子皓的字迹——我这一生,从废物到力可征天,从备受欺凌,道一怒之下引得离生火焚尽浮川大陆,竟不过是你的算计!见字如人,恩断义绝,不复相见。
白泽一愣,心中一阵阵窒息。原来,他知晓了一切,原来……
“你师父还说什么了?”白泽急忙问道。
“师父说,他要去找寻云穹之巅。”
师父说,他要去找云穹之巅。云穹之巅……良辰的声音,在空旷的积香山上回荡着……
云穹之巅,其迹渺渺,不可寻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