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不见白头空沉吟

积香崩塌，若水改道。若水灌了进来，若水翻腾着，浪头叠起汹涌澎湃。山下的炎海与若水相交，呲呲作响冒着白色的水汽，炎海冷凝成为坚石，若水受热，成了已过沸腾的汤子。若水之中，积香山上下，万名弟子死伤惨重、狼狈至极。此乃天灾，天不佑，人何安？

“不……不可能。”易子皓望着积香山的样子，难以置信受惊匪浅，气运一时间凌乱，整个人在云头一晃，狼狈的向下坠落。噗通一声后，水声进入耳中。易子皓整个人宛如他的心一般，迅速的下沉，沉没于若水与炎海相交织中。滚烫的热水，呛进了肺管子之中，可是却不觉得痛了。我，终是来得太迟了，我终是来得太迟了。一切都是因为我，若我能早点来到这里，是不是就会不一样的结局？

积香山，我的故园，我梦中的家乡，如今你怎就变了这般模样？

积香山，我的师门，我生活的地方，如今你怎就变了这般模样？

泪水，混入河水之中，终是见不到了。窒息的感觉，原来是这般，易子皓缓缓闭上眼睛，此时此刻，留一息安静吧。四下，一片漆黑，黑暗之中，谁的声音在呼唤着。那声音，如此的缠绵，如此的令人纠缠难解，好似命中注定接不开的结。

循声望去，终是看到了一片空虚。虚空之中，渐渐的有了光，荧荧光辉，可以驱散一切的黑。一个身影在荧光之中款款而来，彩霞为她织就了衣裳，和风梳理她的柔发。一眼望去，刹那芳华。一眼望去，万年如流沙。却是烟雨之时，黄昏共坐于屋檐下。

那人，便是他的挚爱——风凝。

风凝微微一笑，对他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寒酸，荆钗亦是钗，有你在地方纵使天涯，也是家。”

易子皓伸出手，想要去拉住风凝，只是身子越沉越深，变这样与风凝失之交臂。渐渐的荧光退去，只剩一片黧黑的夜。夜如旧，如此漆黑，满天星辉。易子皓与风凝坐在屋顶之上，那一夜的两心相许，从此两人再也无法分离。只是，这世间终是太多的悲剧。

风凝笑着，望着星空，眼含泪光。最终扭头离去，那一刻易子皓才知道自己的爱，爱的如此隐秘，毫无声息，无法察觉。

最后的相遇混杂着最初的分离，所有的过往如同剪影一般，拂过思量的千尺云层，重重击入心底。我，不能死，我还有风凝，我还有小川，他们现在还不知在哪里，我要去找他们。我答应过风凝，取了凤凰心便会回来找她，我不能就这样自暴自弃。

忽然，一股力量充斥在易子皓的心底。那种力量，叫做求生欲。易子皓睁开双眼，奋力的向上游去。

脚下，炎海搅弄出巨大的漩涡，将易子皓用力地拉进去。易子皓仍不知疲倦的奋力向上，一尺、二尺……许多光透入水中，一息后已是来到水面之上。

四下望去，大部分炎海熔岩已经冷凝。积香山上弟子也已经撤离到岸边，受伤较轻者，正生火为受伤较重者疗伤。易子皓咳出一腔子水，迅速的游到岸边，走上岸抖了抖身上的水。忽然，有一人见了他，那人乃是典籍司长老的弟子云出岫。云出岫见了易子皓，不由得一愣，手中抱着的干柴也落在地上，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片刻后，云出岫迅速走到易子皓身边，只觉自己做梦一般，对易子皓说道：“子皓师侄，你怎么在这里？”

易子皓正要回答，却不料忽然胃脏一阵紧锁呕着水，一时间无法回答。云出岫帮忙拍打着易子皓的后背，待到易子皓将水呕尽，回答道：“我来晚了，积香山怎么了？”

云出岫叹了一声，望着化为一片汪洋的积香山，幽幽的说道：“不知为何，天降灾劫，无端端的地动山摇，积香山夷为平地，若水亦是随着改了道，淹没了崩塌的积香山。这一场天劫，是祸也是福。”

“祸福？怎讲？”

云出岫笑道：“祸，眼前便是，也不需要在说些什么。至于福，原本玄玉给整个积香山的弟子下了药，蛊惑了弟子的心智。前些时日我便已经觉醒，那时玄玉刚好毙命。只是余毒未清，反复了许多日子，刚好这一场天劫洗去了一切毒和罪孽。”

易子皓闻言，不由得一愣，一瞬间他恍然大悟。难怪这些年里，积香山的同门都要追杀他，难怪这些年积香山弟子会将自己视如仇敌，竟是因为玄玉。如今，一切已经过去了，这便是极好的。

易子皓傻笑了许久，云出岫见了有些不明所以。良久，易子皓一把抱住云出岫，道：“云师叔，弟子终于可以回家了！”

这一声，好似一个离家已久的孩子。

云出岫无奈的笑着，嗔道：“你呀，永远也长不大。”

易子皓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忘形了，于是急忙放开云出岫，面色端肃施礼道：“弟子易子皓，拜见云师叔。”

云出岫笑道：“哪来那么多礼数，我典籍司……”云出岫忽然止住了，笑容僵滞片刻后化作一片凄凉，又道：“积香山都已经不在了，还什么典籍司不典籍司的。只要你平安归来，便是极好。”

说罢，云出岫换来许多同门。众人一瞬间将易子皓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询问。

“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你的头发怎么会这样？还有你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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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刻，易子皓忽然好想风凝与小川就在身边。想要与积香山的同门自豪地说，这便是我娘子和我儿子，只可惜……易子皓有些悻悻，低声道：“这些年，经历了太多的无奈。我成亲了，还有了孩子……”

易子皓的声音越发的低落，最后连自己也听不见了。倒是那些同门中年轻的一辈，好似听闻了天大的喜讯，许多人打趣易子皓，说是让易子皓把娘子接来，让他们见一见这“混世神”被什么人降住了，收了心思。

易子皓陪着笑着，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凄凉，适才沉没水下之时，仿佛看见了他与风凝的许多爱恨，一切那么熟悉却又觉得那么遥远。好似只是做了一场梦，醒来什么也不存在了。

他念此时许年华，

染指相思图牵挂。

一朝离别不复见，

咫尺之间两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