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风华万千无重数
暮春之际,无力的东风携卷着白花花的柳絮,探入门扉。屋门半掩,纱帘随着无奈的摆动,似是知晓春意阑珊转作苦夏一般。香炉之中熏着不知名的香,烟气袅袅,随风飘上床榻。床榻之上,枕被不温,易子皓直挺挺躺在其中,呆呆望着门缝之中投来的一抹日光。
不知多久,窸窸窣窣的脚步传来。脚步越来越近,片刻后屋门大开,长生搀扶着花砚枫推门而入。
望着花砚枫,易子皓微微一笑,随后再次发呆。一张脸宛若无波古井,看不出是喜是忧。
花砚枫坐到易子皓身旁,轻叹一声,也不说什么,就是那么静静的坐着。良久,花砚枫幽幽的开了口,低声道:“尺寸方圆找到了,便是在阴塔废墟之中。”
易子皓眼皮子也挑一下,双目无神望着地面斑驳的光影,回了一个“哦”字。
花砚枫只觉心头一同,随后吃力的起了身,蹲在床榻之畔,凑到易子皓面前,低声道:“子皓,你可记得我们初相逢的那一刻?”
易子皓未有回答,花砚枫自顾自道:“还记得那时候,你惨遭师门变乱,一个人又身中奇毒,来到风华城去寻名医。那是的你,虽是无依无靠,虽是万分艰难,却从未放弃。”
两点泪从花砚枫眼角滑过,花砚枫拭去泪痕,又道:“可是,这几日你却不吃不喝,终日这般,与死人可有分别?人活一世,总会有许多力不从心无可奈何之事,也终会遇到许多令你牵肠挂肚,难以释怀之人。只是,那却不是自暴自弃的理由,反倒是你自强不息的起因。若不如此,可对得起那些为你而死的人,可对得起那些关切之人!”
为我死之人?关切我之人?恍惚间,风凝的一颦一笑浮上心头,火海深处那么一幕撕裂心肺的疼。业火焚尽之人,神魂遁入阴司幽府,之下第十八层,受万载火焚之苦,方可转世为人。即便是索魂之术可以索回神魂,也仅能到达忘川河畔奈何桥头,却是无法破除郁垒神荼的诸多禁制深入阴司幽府其中。
点点光泽在易子皓眼中聚集,化作一片水雾。泪眼朦胧间,日光晃动如梦似幻,柳絮纷纷终究四散。是啊,一如花砚枫所云,若我不自强,又怎对得起那些因我而死之人。自今日起,我易子皓定要振奋精神,再也不要终日郁郁寡欢,只管尽快恢复修为,将一切仇敌斩杀。
苍耳,你且留着一条命,待到我伤好了再去与你寻仇!
易子皓坐起身来,抹去泪水,转对长生与花砚枫道:“我饿了。”
花砚枫一笑,长生亦是欣喜难以言表,急急凑到易子皓面前,道:“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去派遣人去煮来……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伤病初愈、心伤方解,该吃什么最为好,怕是没有那个厨子比我更为知晓。”
说罢,长生迅速转身,出了屋子。
屋子之中,仅剩易子皓与花砚枫相视对坐。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唯有静静的彼此相望。逆着日光,花砚枫的脸看得委实不真切,却能感受他化不开的目光。一切彷如往昔,这漫长的岁月之中,却是花砚枫与自己一路磕磕绊绊,虽有纷争,却从未离去。
“我知晓你是如何盘算,恨也好,怨也罢,若是不养好身子,所有的思忖都是徒劳无功。”花砚枫的声音传来,易子皓轻轻移了目光转望向花砚枫,却见花砚枫衣衫渗出点点血红,不由得心头一凛。那啸西风到底该是如何威猛,怎的都过了几日,却依旧未曾愈合!不及细思,易子皓伸出手去解花砚枫的衣裳。只见胸口之上绷着许多白布,白布之上血祭触目惊心的一片红,可想而知伤得该有多重。
那些伤口,便是此前花砚枫替易子皓挡下了啸西风所至。
花砚枫,那个初识之时,为了一己之私,害得易子皓一夕间白了许多头发的花砚枫,那个以七窍玲珑引封住易子皓神识的花砚枫,那个曾经深深伤了易子皓之人;
却又是他,为易子皓一句话毫不犹豫去往阿苏鲁克地区,被流浪者一族攻击,形单影只独子去了黄泉路上,未曾有过一句怨恨;
却又是他,悄悄混入易子皓去往瀛洲仙山的舟船之上,于浪头叠起海水潆洄不绝之处,将易子皓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却又是他,每每易子皓受了险情,便会拼了命去护住易子皓。
一时间,易子皓直觉鼻尖一算,颤抖着的双手缓缓伸向那白布,意欲将其解开。
“砚枫……”
于此之时,花砚枫忽的身形一闪,避开易子皓的手,故作阴阳怪气道:“你这是又是解我衣服,又是泪眼朦胧,可是要与我做什么诡异之事?”
这一句,花砚枫却是耗尽了所有玩笑天分,不过却似是这个玩笑并不成功。只见那一瞬,易子皓虽是嘴角带着笑意,却泪水倾泻而下。
“你若是这般泪水涟涟的模样,倒好似是我欺负了你。一会子长生归来,若不是要与我一番训斥,便就是又要打趣于你我,说什么桃花不桃花了。”花砚枫说着,整肃衣襟。却于此时长生推门而入,望着眼前一幕,险些将手中的一碗白粥掉落在地。
长生惊得话不成句:“你们……你们这么一会子……”
花砚枫无奈长叹一口气,道:“一如我所料,当真是时运不济。”
一语说罢,花砚枫扶着墙垣出了屋子。长生放下粥,凑到易子皓身边,眉飞色舞的问道:“你可是见着花少主的身子了?”
易子皓一愣,也未多想,话脱口而出:“早些年,初相识便见到了。只是,却不似你说的那般。”
长生面色陡然一沉,斥道:“你脑子里尽是些什么玩意儿,我是说你可是见着他那些伤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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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子皓恍然大悟,笑道:“未曾见着,却也是不敢见,莫非那伤口有何不妥?”
长生点头道:“花少主,此前受了许多伤,又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落下了许多病根子。现下受了啸西风一击,虽是保住了命,可是那些陈年旧疾与新伤新痛齐齐扑来,我却也是束手无措。虽是勉强为他诊治,看似未有什么大碍,不过……”
长生兀自望向窗外,继续说道:“不过,即便是痊愈了,怕是他这辈子也免不了日日受病痛折磨。这一次,花少主依旧不让我与你说,免得你又要责怪自己。可是,我却终究难以忍住。”
“依旧?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不多,也就那么三五件。”长生吸了一口气,心头一横,道:“我且不与你一一说来,单说瑶山姐姐落入深渊那日。那日,你心魔所至,萌出魔芽,险些堕入魔道。便是花少主拼尽了修为,冒着被魔性发作嗜血残暴的你诛杀的风险,生生的与你斗了半个晚上,斩去你心中的魔芽。而后,又以昆仑祭之法与昆仑虚做了交易,换了一道封印,封住您的心窍,保你永生永世不再为心魔所累。这也是风华城中,他一直重伤不愈的缘故。你为心魔所累,想来许多事情混不自知。我原是想要说与你,却生生的被花少主止住了。”
恍惚间,花砚枫羽翼尽断的一幕浮上心头。易子皓不由得颤抖不止,原来,那一幕惊是真的。原来,那一切竟是因为我!更何况,那是昆仑祭,是广为修行之人传说的昆仑祭。难怪此前神主城中风若几次欲言又止,竟是因为这昆仑祭。修行之人,皆知昆仑祭乃是人族通天者,与昆仑虚一众古神相沟通之法。只是,这法子却是要以性命为祭品,方能达成所祈之事。
如此耗损寿元的法子,即便是贪婪至极之人亦不会贸然驱使,可是你却为我献出了命,你可曾考虑过是否值当?
花砚枫,你瞒我瞒的好苦!但见易子皓霍然起身急急奔出屋子,长生倒吸一口冷气,苦笑道:“早就知晓会是这样,花少主你莫要气恼,怪罪我为守信约。许多事情更在心中,我自是再也无法替你瞒着了。”
屋外,日光不焦灼也不燥热,柳絮落花相缱绻,正是春意阑珊之景。暮春里,落花中,一抹身影形单影只,缓慢且艰难的走着。那身影闻见身后的脚步,回眸一笑对易子皓道:“你不好生养着,平白的出来吹风作甚。”
落花纷纷中那回眸一笑,惹得三千繁华尽失颜色,依旧是那个风华万千无重数的花砚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