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浮生寂

菏风阵阵，卷携着暑日的蝉噪。荷塘旁的一座小亭内，白泽一身青衣品着茶，兀自遥望着远方，良久。远方，华山之巅在云雾之中飘渺不见。一阵风吹过，卸下枝头木槿花瓣无数。繁华纷纷之中，白泽长袍的衣角随风扬起，青衣翩然与火红的木槿相应成画。一个白衣幼童走上前来，对白泽行礼道：“神上，改回了。”

白泽一声叹息放下茶杯，看了一眼少年，起身意欲随随少年归去。却不小心的从腰间掉下一个物件，竟是一颗玲珑骰子安红豆。红豆殷殷万语迟，一诺沧桑忆当时。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白泽捡起红豆骰子，久久凝视。忽然，他握紧红豆骰子，随手一挥将锁相思祭出。刹那间，幽蓝的光滑亮起，蓝光之中白泽翩若惊鸿御剑而飞，直向华山山巅。

云海在白泽周身拂过，华山的山巅见见进了。一座古朴的庙宇静静立在云结雾绕的山巅，脚下云海堆叠，萦萦结结，似是谁的一双朦胧泪眼，望穿天涯。云雾之中，古庙好似触手可及，却流露出一种俯视着浮川大陆的神明一样的威严，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让人不敢靠近。眼见古庙近在咫尺，忽然万丈金光迎着朗朗昊日散发出。一道金光向白泽袭来，一声女子的娇喝传来：“白泽，你若是再敢走一步，我必定要你灰飞烟灭！”

白泽顿住身子悬浮在云海间不再前进，不是不敢，只是不愿违背发出娇喝之人的意愿。

“璃华，你这又是何必。既然事情已经如此，你为何不愿再见我一面？你可知晓，我有千言万语要说与你。”

女子一声痴笑：“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如今这般事情，在你看来不过尔尔，可是对我来讲却是比性命还要重要。你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便要承担后果。你早就该知晓，自从你选择追随昆仑虚那些虚伪之人的那一刻起，你我便势不两立。”

“璃华……”白泽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他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白泽直直的望着古庙，古庙中那个人，终究是被自己伤得至深。

女子的声音再次传书来，却是有些哽咽：“云水一方的公主璃华，早已随着她的家园一并覆灭了。此刻的我是华山之上的神尊，请称呼我为女帝，华山女帝。”

“女帝……”一声呼出，心底竟似撕裂一般痛楚起来。

华山女帝又说道：“我知道我的修为不及你的三成，可是白泽你给我听好了，只要我华山女帝尚且在世，此生你便不得安生。即便粉身碎骨，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还记得这个吗？”白泽深处握紧的手，摊开掌心，那颗红豆骰子静静卧在他的掌心之中，“昔年，你我以此为凭，期许沧海桑田永不离弃。求求你，原谅……”

“住口！”未等白泽把话说完，华山女帝便出言喝止，声音中带着些许苦涩：“白泽，三百年前，你引来云穹之巅的离生火，烧尽云水一方。离生火烧了三百年，云水一方最终化为一片虚无，连一颗纤尘都未曾留下。还有我的弟弟跃华，他中了你锁相思后，却笑着安慰我不要担心。他就那样在我眼前归尘，跃华的脸还在我的眼前，我至死也不会忘。他笑着告诉我，一切都是应有的劫数，让我不要记恨任何人。可是你却不肯放过他，收集了他残存世间所有的元神，让昆仑神主那个老妖婆用瑶池水化了。你做了这档子事情，让我如何原谅你！”

白泽叹了一口一口气。是啊，我又怎么有脸让她原谅。三百年前，我毁了她的家园，害死她的亲人，虽是我有我的苦衷，可毕竟那是她的家园，终究是毁在我的手上，她的娘亲被神主娘娘打下幽府，成为孟婆生生世世被禁锢在幽暗之中，还有她的弟弟，天地之间唯一神主——司宇……即便我是无可奈何，可是却着实对不起她。所以，那就让我用这条命偿还他的一切吧。

幽暗的蓝光在锁相思上聚集，天空之中墨云汹涌。云层之内，昆仑虚的九龙旗随风招展，隐隐传来龙吟之声，片刻后道道惊雷自昆仑而下，直直的劈向白泽。忽然古庙之中金光大盛，一个女子一身杏黄衫子翩然而出，直接迎了上去。那女子便是华山女帝，覆灭的云水一方公主——璃华。

璃华也不曾想自己会这样不顾性命的为白泽挡住离生火，她虽对白泽恨之入骨，可是却终究没能狠下心来。到底是情之所至，还是祸之所伏，任谁也参不透。天雷之中，璃华渐渐消散，她转身对白泽凄楚一笑。

“白泽，你走吧。我收回刚才的话，我放过你，从此之后你我不再相欠，你我只当没有认识过。”

五百年后，白泽执掌的昆仑虚瑶池不值得就干涸了，他来到凡尘将若水结成水汽，渡向昆仑虚。偶然间在河畔一户庄院的枯井之内，感受到华山女帝的气息。他跳进古井，却发现这井底幽幽曲折的一条通道不知通往何方。通道门口，一尾锦鲤正正拼命扎着。

那一尾锦鲤，便是华山女帝气息的源头。他兴奋的将锦鲤带到昆仑虚瑶池放养。一万年悠悠流走，锦鲤初化人形，见了白泽便泪流不止。

白泽给锦鲤取名玲珑，玲珑骰子安红豆的玲珑。白泽教她说话，教她识字，给她讲起多年前的往事。

玲珑见了那颗红豆骰子分外喜欢，追问着关于它的故事。也是那时起，玲珑知晓了华山女帝的事迹。也是从那时起，她与白泽之间隔着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那道鸿沟的名字叫做——回忆。

白泽对华山女帝的回忆深深刺伤了玲珑，可是她却不曾吐露。白泽，那个教会她一切的人，昆仑虚的瑶池神尊，她一生只能仰视的人，终究也只能成为她无法可念不可说的心结。

三万年了，从枯井锦鲤开始，她对白泽的倾慕便深藏心海最深之处。如今，昆仑虚即将覆灭，她即将随昆仑一同消失在茫茫宇宙之中。她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她的白泽神上，只是放不下也得放下，一切由不得她拒绝。那么不如痛快的放手，让他去继续寻找那个令他此生悔不当初的华山女帝。

他在昆仑感受到白泽受伤修为大减，于是用了昆仑虚的禁术浮生寂，将所有的修为传给白泽，也算是此生无憾了。只是，白泽没有对她说过，她自然难以知晓自己便是华山女帝。白泽从不对她说，是因为白泽害怕，害怕再一次失去她。却不成想，到最竟酿成这个结果。

浮生寂，昆仑的禁术。使用浮生寂，必先将一身修为凝于心脏，而后自剜心脏，之后将心脏碾碎散入风中，修为自会按照使用者的心思，转渡到旁人身上。

心，神识所存，失去了心脏的人，寿命会终结，神识最终也只落得归寂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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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虚无。归寂，归于虚无。浮生归寂，浮生寂。

一道刺眼的白光，自锁相思散出，白光之中，一双巨大的羽翼在白泽背上展开。白泽的身体迅速腾空而起，锁相思应者主人的心思剑气如虹。一对凤凰长鸣着自锁相思之中振翅而出，凤凰和鸣直上九霄，竟然是锁相思的剑灵。天空似是被锁相思破出了一个巨大窟窿，露出藏在天幕之中的许多星辰。众星之中，东西南北四方二十八星宿与锁相思相呼应，闪着诡异的幽光。

二十八星宿的光线齐齐凝聚在锁相思之上，飓风平地而起，地面剧烈的震颤。飓风所过之处，飞沙走石，草木连根拔起。方圆百里之内，哀鸿一片。

白泽的声音幽幽的响起，仿佛亘古长眠的创世之神。

“万古相思祭此剑，一斩红尘天地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