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夜莺
黑泽崎睡的不太干净。
他在梦里皱眉,像头因为欲望没有满足而不太高兴的年轻小狼,眼皮紧闭,但是眼珠不安地转着――大多数年轻人都有的通病。
因为严重的光污染,他们的睡眠变得很浅,像一块被涂抹过很多次、慢慢变薄的黄油。
这是夜之城那不灭灯光的副作用,即使在梦里,也逃不开视网膜里日夜印着的色彩斑斓的都市,人们像是巨大鱼缸里的一尾尾鱼,玻璃和日光反射出的炽热光斑在它们每一个人身上。
黑泽崎就在这样绮丽的梦境里,想起了他和矢莲见的第一次。
他五岁时母亲因为探险带来的疾病去世,黑泽昴明明情人无数,却对外打造慈善家和好丈夫的名声,等他知事的年纪,难免让父子关系僵硬起来。
尽管如此,那些情人却没有一个能够登堂入室,毕竟集团董事长夫人的位置,也不是人人都能坐。何况黑泽崎已经成人了,知情知趣的小家族,也不会指望着通过联姻分羹。
就是这样的现实,无形给了年少的大公子一些坚持自我的底气,然而,就在十四岁的时候,他听说,有个年轻的外室给他爹生了一个儿子。
黑泽崎听说后只是冷笑一声,这时候他其实已经进行了好几年的半职业生涯,拿了大大小小好几个锦标赛青少年组的冠军后,已经签约培训了。他是天赋流,对自己又狠,其实对继承家业没兴趣,也没必要,就他的外貌和能力而言,哪怕当一穷二白的普通车手,也大把人抢着给他投资赞助,何况他还捏着母亲留下的教育信托基金,十八岁就能提取,如果无聊,还能修个大学文凭。当然他后来也是这么做的。
但他还是托人要这个外室的信息,还有他的照片。
第二天,照片到了他手里。
黑泽崎坐在车手学院的更衣室里,刚刚训练完,满头是汗,外面还有人不时说话走动的声音。
这人给有钱人干惯这事儿了,送来的是实体。他捏着信封,觉得挺新奇,打开一看。
资料和照片挺厚沉。
“姓名,矢莲(原名椎野莲)。”跟着生日,后面有一个括号,里面写着:男性*(十九岁)
黑泽崎一愣,手顿住了。
后面跟着*型符号的意思,就是这是个双性人,这其实可以理解。但年龄…没有他想象的大,对于生孩子的人来说,实在也太年轻了。他草草扫了一下资料,瞥到几个贫民窟出身的字眼,懒得看,直接翻到照片。
黑车,车窗降了半扇。年轻的美人坐在后座,露出半张脸和细白的颈部,慵懒地对车外轻轻一瞥。他白皙的脸暴露在光线下,头发被风吹起,构成了整个画面的亮处。
矢莲几乎美得惊人。因为刚生育,他脸色透明,微带憔悴,但这只能让那张面容多了点楚楚可怜。他有一双睫毛非常浓密的眼睛,盯着什么的时候,总感觉很深。腮边有一颗小巧的红痣,给那张脸无端染上了一点说不出的意味。
他一点儿也不像很多用了药的双性那样瘦小,宽肩薄削,脖子修长,体态非常优美,像一个纤长漂亮的男性,但最和黑泽崎的想象不同的是,他脸上没有什么卑躬屈膝的影子,反而带着轻柔自在的微笑。
即使穿着米白的和服,但完全不显得奇怪,昂贵的手工定制非常适合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是美丽的,气质却很温柔亲切,像一位出身高贵的美人,一眼看过去非常善良舒服的模样,完全不能让人联想到什么情人、小蜜、攀高枝之类的词。
只是,对于这张照片,任谁都能看出有什么不对的气氛――因为他身侧,有一只大手,悄无声息地压在美人左膝盖上。
青筋毕露,是一个掌有的姿态。
画面里,还隐约拍到了他父亲的半张脸,硬朗的成熟男人西装革履,五官深邃,因为在暗处,看不太分明,像一只居高临下的雄狮。
他的视线落在矢莲身上,是欣赏而意味不明的。
像在看一只掌中的金丝雀。
年轻的男孩盯着这张照片,头顶的汗顺着高挺的鼻子滑落在手背上,过了不知道多久,听到有人问他愣着干嘛,黑泽崎才如梦方醒。
心头有什么东西在膨胀。他抿着唇,在不明所以的心跳声里,开始怀疑是父亲强迫这个美人。
黑泽昴什么都做得出来。八方集团在他手中,除了较为传统而关键的义肢、植入剂等医疗产业生产业务,更变为了一个科技和处理信息服务的巨头,触角伸到了每个角落,像头隐形的兽,每秒钟都在散发它的能量。有人说它是阴影,有人说它是奠基。
他重新翻到第一页资料,开始仔细看。
“孤儿出身。7岁被收养,跟着收养家庭改名为椎野莲。
82年,11岁,养父意外死亡。进入红代。”
“工作:<红代>。2082年~2088年。84年开始,当上‘花魁’。”
红代是一家高级会所。
――千叶城最好的公馆,里面都是调教过的外围。很多小酒吧会哄骗那些贫穷的人入行,这甚至不会被怎么严重的惩罚,但这种地方,不存在任何威逼利诱的可能。只能是自愿的。
何况还是,头牌。那真的很适应这里。
黑泽崎不敢相信,看了又看,手指停在页脚,停顿了很久,才又急速翻到后一张照片。
这是一个男妓。这么带着清纯高贵气质的美人,背地里是卖身的。
两年前矢莲还在那种地方,大概碰到了他的父亲,然后贴着他,生了个儿子,让这个富可敌国的男人把他带了出来。
六年里,不知道早给位高权重像他父亲这样的男人们上过多少次了,虽然十九岁,估计都熟透了。
黑泽崎没有操过谁,更没有操熟过谁,但他可以想象,因为实在有太多人已经摆出献媚的姿态,理所应当认为他可以拥有整个世界的东西,当然,除了他爹现在掌有的那些――哪怕他下下个月才十五岁。
他可以像一个皇太子一样,十岁就被大宫女玩废阴茎。所以黑泽崎早早就学会了冷漠和不近人情,这是他的必修课。
那行字在眼前闪。像被侮辱一样,黑泽崎咬咬牙,合上资料,猛地扔到柜子里面。
“操。”
他骂了一声,不知道是对父亲的最后一点失望,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东西。接着他靠在那儿,大口喘息。
刚刚的惊鸿一瞥,升起的异样感觉,像烧灼一样,被年轻的男孩自己快速地抹去了。
过了几年,在二十岁的黑泽崎拿到第一个f1冠军,他逐渐不再仰赖黑泽家大公子的名声,有了自己的名字。正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千叶城――这个三大人住星球最瞩目的政治中心和金融中心――传来消息,八方集团的掌权人黑泽昴,和这个给他生了次子的外室公开结婚了。
男妓变成了他的继母。
舆论哗然,媒体疯了一样地挖矢莲的过去,却只有干干净净的履历了。他那点淤泥一样的旧日,已经被他所依托的男人黑泽昴所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