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关系
秋风瑟瑟,年春花在寒冷的秋风中,望着地上洒了一地的泥土,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用泥土盖房的工序是这样的:先找一些黏性相对比较好的泥土,往里拌一点泥水,条件稍微好一点的人家就往里拌一些米糊糊水,加大黏性,把这些泥土做成长方块。然后再用这些泥修墙做房。
因为蔡顺英的忽然爆发,没固定好的泥墙倒塌下来,摔成几大块,冷冰冰的泥和水也打翻了一地。
年春花的鞋面也被冰冷的泥水溅到,冷得她透心凉,年春花哆嗦着唇:“反了反了,志茂,你婆娘也要反了?我的鞋面,还有福团的衣服都被浸湿了,冷得人家福团打抖!”
福团确实冷得在发抖,她裤管儿上全是泥水。
楚志茂扯着头发,累了一天的他这时候也不那么“孝顺”了:“妈,她能有多冷?我和顺英,还有大壮二妮他们干了一天的活儿,拿手把这些泥堆成泥砖,冷得手都成爪了。你和我说冷,我都没给你说我冷!”
楚志茂这时也受不住,其实他比楚志平还更孝顺,但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
楚志茂瞥了眼福团,现在看见福团白白嫩嫩的他就来火,楚志茂蹭地站起身来,背着手走了。
年春花喊一句:“你不帮忙修房子你要去哪儿?”
楚志茂头也不回:“我去找蔡顺英!不可能让她带着几个孩子回娘家吧,我楚志茂还要脸!难道让我的孩子去喊蔡顺英娘家舅舅叫爹?我来给福团当这个三伯?”
他骂骂咧咧,满裤管子的泥水:“我就这几个娃都管得累死了,当个屁的三伯!”
福团、年春花:……
不说福团两根手指搅啊搅,快把自己的衣服都给搅烂了,就说年春花也是满脸臊得热气疼疼。她心窝子疼,心道到底是儿大不由娘啊。
原来不只外人笑话楚志平和老婆女儿分家,专心专意给福团当二伯。就连家里的这些兄弟妯娌也这么认为,楚志茂生气之下,嘴里没个把门儿的,就把这话给吐了出来。
现在,第九生产队谁不在背后笑年春花一家没个章程?纵观第九生产队建队以来,纵观整个凤凰公社,都没有人不要自己的孩子,去巴巴给四弟的养女当二伯的事情。
这年春花、楚志平,还真不愧是亲母子。
如今楚志茂蔡顺英两口子溜了,楚志平在队上干活儿赚工分,一大家子等着吃饭呢,家里伤的伤,“有福”的有福,不敢支使有福的做事儿,这扛起一家子嚼用的责任就落在了楚志平身上。
也就导致,现在年春花无人可用,家里人都跑完了,只能让她来修这个房子?
年春花咬咬牙,她最近养尊处优,连上工下地都能偷懒则偷懒――因为有福气在,她也不耐烦干这些活儿。福团捡个钱就有五元钱,不比累死累活刨地强?
年春花瞧了瞧那些泥块,要是再不修房子的话,这些泥块儿继续被冷风吹着,失去黏性就不能修房子了。于是,年春花咬咬牙,忍着冷弯下腰,开始了修房造屋。
只有她一个人显然不行,得有人帮忙才可以,年春花立马吩咐楚学文楚学武:“你俩,去抬木板来,一会儿扶着木板竖起来,我往里填泥块儿,这样才能成墙!”
玩了一天的楚学文楚学武不敢耽搁,紧赶慢赶去找木板。
可是三个人也不够,再不快点,泥块儿就没用了,年春花没办法,只能叫福团也来帮忙。
福团也知道刚才自己受了嫌,尤其是楚志茂说出二伯三伯的事,更是让福团闹了个好大的没脸。现在福团不得不表现自己,她这是在年春花家第一次干活,蹲在地上,努力把那些泥搓搓打打,做成长方形的样子。
秋天的泥和水混在一起,冷得福团骨头缝都在凉。干活儿的人身上也没有干净的,福团漂亮的衣服上、圆润的脸上全部沾满泥点子和泥水,一点儿也不像福娃娃,和乡下所有女孩子一个样子。
楚学武愣愣看着福团,忽然来了句:“我咋觉得福团妹妹没有刚才好看了?”
反而,有点像三妮之前的样子,脏脏的、乱乱的。
福团一直被夸长得就像个福娃娃,她一直以此为傲,现在干活儿手冷就不说了,楚学武还说她没之前好看,福团圆润的眼里一下蓄满泪水,要哭不哭的。
年春花连忙骂道:“福团这是身上脏了,福团就是好看,一看就是有福的长相!等福团干完活,换完衣服就更好看了!”
“谁干活儿能好看啊?!”年春花啐了一口。
楚学武这才“如梦初醒”他和楚学文完全没反应过来,的确,谁干活能好看?之前家里的女孩子们个个被年春花虐待得不成样子,喂鸡、干活、烧火、洗衣……衣服和脸上就没干净的时候,瘦骨嶙峋的样子,成了楚学文、楚学武贬低三妮的借口。
这俩兄弟,难怪连白佳慧现在对他们的失望都与日俱增。
几人继续又脏又累地干活儿,年春花累得胸腔憋闷得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呼吸都变粗重起来,不时捶捶自己的腰,搓搓自己的手。
而且,泥墙得足够高,楚学文楚学武需要扶着两块木板,年春花往木板夹缝里填泥块定型,越往高处,越需要踩在梯子上,她让福团扶着梯子,福团倒是很认真地在扶。
可是,福团基本就没做过活,她掌握不好方向和力道,听得噗通、噗通的,年春花被活活从梯子上摔下来好几次,她摔下来压倒福团,福团、年春花二人齐刷刷摔在泥水里,滚得一身是泥。
幸好对成年人来说,这个高度不至于伤筋动骨,不然年春花也要去医院了。
赵二叔看着这两个自诩有福不干活的人遭这种殃,觉得也真该让年春花吃吃教训,年春花龇牙咧嘴地说:“赵二叔,邻里邻居的你不来帮帮忙?”
赵二叔摆摆手:“我一个地里刨食的,我哪儿有你们命好,我担心我过来以后,你们变倒霉了。”
一句话堵得年春花哑口无言,她总不能把自己说出去的话都吃回去吧?
见着赵二叔走远,年春花破天荒地感到后悔,早知道她就不把话说那么满了,哪怕志业得到了那个金饭碗,她们一家也到底要在第九生产队生活,她该稍微低调一些的。
年春花后悔得忍不住扇自己大耳刮子。
赵二叔则慢悠悠朝地里走去,其实赵二叔是个老好人,本来看着年春花和福团摔成那样,差点没忍住要去帮忙。但他一想,这两人自诩有福,在家里压榨着蔡顺英一人干活儿,她们俩还瞧不起蔡顺英,把这个干活儿的给逼走了。
要是自己去帮年春花修房子,年春花觉得干活儿的走了也没什么影响,以后不就更欺负儿媳妇,更在家里打打闹闹、不把别人当人看嘛?
这种缺德事儿,赵二叔不会做。
他走到地里,拿着铁耙子细细耙掉地里的草。之前天降大雨,地里的种子遭了大灾,可是野草就像逢了甘霖,全都疯涨起来。赵二叔看得是又好气又好笑,要是种子也跟这野草似的生命力旺盛,农民不知道能省多少力气?
幸好,被雨水浸泡过的地特别松软,他不用费太大劲儿,就将铁耙子深入地里,把野草扎得非常深的根系给铲出来。
赵二叔干活儿时,看见从地旁走过去的楚志平,赵二叔眯了眯眼:“志平!”
楚志平闻言站定脚步,和赵二叔打招呼。
赵二叔拄着铁耙子:“志平啊,今天你三弟妹回娘家去了,你三弟也去追了。”他细细看着楚志平的表情,纳闷地问,“你啊,真就一条道走到黑?”
“你三弟都知道去把老婆追回来,你是要一辈子当福团的二伯?”赵二叔推心置腹给楚志平说,“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孝顺是该孝顺,但也不能事事都听你妈的。你妈那个人脑壳木,对儿媳妇更是从来没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