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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行路难(四)“枯骨死草,何知吉凶。……

秋风起了,徐徐吹过东都城外的山野与道路,远处难以计数的车马人头汇聚成黑压压的河流,向东方流去,看着竟比那条大江还要浩荡。

黑色河流流至山前,自然分开,就像大江汇入了不同河道,分流而去。

官道旁每隔数里,便有一个茶棚。

日光毒辣,茶棚里挤满了人。

山前的茶棚最深处,景昭和裴令之戴着帷帽坐在桌边。

“往哪里走?”

景昭也不知道。

日前,顾白并没能给出庐江王氏疯狂攻击裴氏各处产业的原因,即使景昭二人疑心与王悦之死有关,但至今为止,王悦的死讯并没有传开——也可能是还没来得及传开。<

但顾白给出了另一个确定的消息,那就是王氏的动作真的很疯狂,目前丹阳郡裴氏的相关产业暂时陷入了停滞,而像明霞布庄、银钩绣坊这类开遍数郡的庞大产业,哪怕多停一天,损失都难以计数。

按理来说,裴氏应该立刻展开极为凶猛的反击。

出乎意料的是,最起初两日,裴氏的部分产业确实做出了反击,然而很快反击停止,竟像是低头退让的模样。

这当然很不寻常。

顾白终究地位不够,裴令之又不能去接触家臣部属,景昭倒是有办法联系到各地潜伏的采风使及内卫,但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暂时不想这样做。

离京前,皇帝将苏惠派给她,给予苏惠极大的权限,就是为了让苏惠充当她身前的一道铜墙铁壁。

凡是与南方采风使、内卫联系,都由苏惠出面,而非景昭亲自现身,这是数年来朝廷与南方彼此暗中角力时积攒下的血的教训。

暗探远赴南方潜伏,天长日久之下,遭受着难以言说的煎熬与困苦,心性与精神随时可能扭曲,叛变根本不是罕见的事。为此各条潜伏的暗线都不能彼此联系,更遑论景昭身为太女,更不能行险。

逃离之前,景昭和苏惠曾经初步拟定过一条后续东入江宁的路线。

就在昨日,裴令之也从顾白手中拿到了一条此时最为安稳的路线。

景昭拿过来又看了两遍,把两张纸凑到火折子前,慢慢烧了。

“人心易变。”她说,“我们走自己的路。”

自从进入丹阳郡后,余下的路程好走很多。

如果将原因全部归结为南方世家拼尽全力镇压叛乱,未免太过高看他们。那些叛乱既然与北方朝廷息息相关,为皇太女安危计量,苏惠一定会传信朝廷,设法做些什么。

换句话说,不止丹阳。

从他们逃离宜城郡那夜开始,只怕所有由宜城郡通向江宁的地方,叛军都相继鸣金收兵。

一路上,景昭和裴令之用抛金叶子的方式来决定前路,连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要走哪条路,旁人自然也无法预测。

前方那座山叫做玄阳山。

景昭取出一片金叶子,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了半天,注视着闪闪发光的淡金脉络,迟迟没有抛出去。

裴令之问:“怎么?”

景昭把金叶子递到裴令之手中,说道:“不知怎么的,我有些心慌,你来。”

裴令之抬手。

那片金叶子滴溜溜打了个转,落在桌面上,叶柄遥遥指向山前一条路的方向。

“走右边?”

景昭认真思索片刻,游目四顾,看向身后。

茶棚边缘生长着很多茂密的野草,轻轻摇曳,翠绿可爱。

景昭背过身,随手拔起一小把青草,看着掌心青草的数目,怔了片刻,说道:“这边不太吉利啊。”

她当然不是随便拔草玩儿,而是摓策定数。这是一种古老的占卜方式,通常通过蓍草数目来预测吉凶。

现在没有蓍草,景昭只能随便拔些野草来凑数。

她的流程显得非常随意,就像是在说着玩,裴令之却没有质疑,而是认真说道:“那换一边试试?”

景昭沉吟不语,再次占卜,久久无言。

不必开口,裴令之已经能从她的反应里看出结果。很显然,另一条道路仍然不是很吉利。

如果换个人,可能根本不会相信这种胡闹般的占卜。

裴令之则不然。

他自己亦是罕见的聪明人,有时候所谓相信神佛预兆、占卜吉凶,无非是要以此来为自己心中的想法找一个借口或者说是出口。

与其说景昭是突然开始迷信占卜,倒不如说是她冥冥之中隐约生出了些不祥的预感,却又如浮光掠影,无法确定,所以才会以摓策定数的方式来佐证心中所思所想,犹疑不决。

裴令之沉思片刻,忽然从景昭手中拿过那些野草,折了数下,那些青绿的汁液渗出来,在雪白指尖沁润出淡淡碧色。

“枯骨死草,何知吉凶。”

他这句话引自《论衡》,是说周武王伐纣时,占卜的结果大凶,姜太公当即推倒龟甲蓍草,说出了这句话——龟甲和蓍草本是死物,又如何能预测吉凶祸福?

说完这句话,裴令之看着景昭,平静说道:“我不信这些枯骨死草,只信你的判断。如果这两条路都不能走,我们就换一条,再不行就再换一条,反正天下之大,总能找到一条合适的路。”

景昭抬首,定定看着裴令之。

心头笼罩的阴影还是没有散去,她无法判断这种不祥预感究竟来自何处,也就无法判定怎样才能消除它,或是避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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