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白虹录.雨夜分别
正月,廿六,镇江城中
一处脚店中,雨淑白自在二人歇了下来。雨淑一只手低压着惟帽,另一只手缓缓拎起茶壶沏了一杯茶“镇江虽是城防重镇仍有十数万百姓,这城中却全是无军士可见。”
白自在拿起小刀细割下桌上烧鸡的一块肉“皇帝换了,朝堂更替局势不稳,胡人想捞油水也合常理”。雨淑沉默了“我明明失手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失手了,可那又如何“现在全天下都说我是胡人派来的刺客……”
帷纱下的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不过是棋局上的一颗棋子,用一颗子是将不成局的,定有其他的子伺机而动。”话音落下之时,他的刀锋一收,一只烧鸡恰好被肢解。他拿起一只翅膀,“只不过,你现在已经是颗弃子了。”说完,他把这只翅膀放到了雨淑的碗中。
“你先休息,我出去探探林于㷥”。随后便起身到台前,从怀中一抽拿出张会子钱压在桌上,“给那位姑娘再要一碗羊肉汤饼。”随后便戴上斗篷出去了。
雨淑只是嗯了一声无过多回应,待白自在走后,招手问了小二饭菜的价钱。她取下发簪,用银簪轻轻在剑鞘之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划痕,与其他道划痕一同沉默的记着她欠着他的每一笔。小到一顿饭钱,大到养病时那些开销,她清楚就救命一事便已令她此生难偿。但她还是想记清每一笔账。
师傅说过,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白自在刚出城门,此刻的他理应前往城北,那里有军队大营,林于㷥定在其中。可还没等走出几步路。
“还敢来此处?”只听一旁茶铺上一人冷声说道。白自在顿时警惕起来,但没有出手,在这种地方出手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城北营中,今晚戌时,击鼓为应。”
那人冷哼一声,白自在回过头看他时,已无了踪影。
戌时,城北营外
寂静的夜里,连金柝声也听不到了,只剩下夜鸦声寒。寒风瑟瑟,卷过空无一人的操场,昔日里数万人齐练兵的场面,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雨淑和白自在没有花一点的功夫就来到了这里,“他们都开拔了,连随军的家属都不在了。”雨淑打量着地上留下的马蹄印“最近的也是今天午前。你如何断定他会在这里?”
白自在揭下斗篷,苍白的面容让月光都显得浑浊,只见他缓缓走到鼓前,再一解下外衫,肌肉的线条如一串山脉,与这夜里的风融在了一起,寒冷有力。“我下了战书。”只听一声鸣响“戌时,鸣鼓为应”,随后便是一连串的闷响更随,时沉时浮,或慷慨如恒岳山峰或悲壮如易水潇潇。一滴滴汗水。顺着他雪白色的背夹落下,在空中折射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只见操场的另一端,一人缓缓登台,红色的帽璎随风飘起,一身银白色的铠甲格外耀眼,只剩下一对深邃的眸子露出。雨淑认得出他手上那柄枪,他是林于㷥。只听他的声音,比这铠甲还要冷,气场更胜千军万马:“手下败将,还来此地寻死?”
白自在刚想上前却被雨淑拦住,只见雨淑缓缓摘下惟帽,放下背后的行囊。“我还没输,”只听一声剑鸣,剑已握在她的手中“我师傅去了哪?!”
林冷哼一声“他已经告诉你不要来掺和这件事,你偏要来。”他动了动脖子“看看你配不配得上你师傅的得意门生”。他望向了白自在,“擂一轮鼓,”又把枪尖对准雨淑“如果你还能站着,就告诉你怎么一回事。”
白自在握紧了拳,他竟莫名有了紧张,可他本不该有任何的情绪,这只是一个交易。他的动作忽然更加激烈起来,无数的汗水飞溅而出,宛如陨石般坠落在地上。顿时好似在两军阵前,千军万马蓄势待发。
雨淑抢先一步冲出,待到面前之时忽然一扫,激起尘土直扑林的脸庞,紧接着出剑,指向他的要害,剑法诡异多变一十三势宛如衡山云雾令人难以琢磨规律,却又招招逼向林于㷥的面门欲取性命。林却不慌不忙,他早已识惯了这些雕虫小技,双手握枪一扫便收住了空中尘土,借机出枪借着长兵之利接连挡住雨淑的十二招剑锋,偏在最后一剑的时候不拦任雨淑袭来,又趁机侧身一躲,剑锋直戳在铠甲上划出一道火花,剑锋在甲片上根本奈何不了半分,只是留下了浅浅的划痕。林于㷥则趁着雨淑拉近了距离又忙于进攻无暇防守的一瞬提膝一撞雨淑小腹,直让她向后连退数步。
林于㷥嘲讽到“云雾十三式,衡山除了回风落雁剑就只剩下这点功夫了吗?”雨淑杵着剑半蹲,刚想反驳却一口血腥涌上嘴边,连忙用袖口一抹站起。林却已发起进攻,一柄长枪在他手中运得行云流水,却不像枪法反像棍法,攻势如水却又暗含两仪八卦之像而自己不乱阵脚,雨淑招架不及时身子接连被几棍打中后才醒悟是杨五郎的五郎八卦棍,刚刚抓住了规律还未等反击,林又忽然以枪化帚铁帚一扫,逼得雨淑连忙躲开。再趁此时一掌推出,兼阴柔之力,阳刚之劲——少林的功夫。雨淑横剑一挡仍是向后飞出数步径直摔到了鼓台旁,一口鲜血吐出,染红了青色的衣襟。
一旁的白自在刚想来助阵,却听雨淑“接着擂……”。只见她艰难的站起,单薄的身影在这空旷的夜中显得摇摇欲坠。“还能站着,看来你师傅没白教你。好好听你师傅的话,回衡山待着吧!”说完,林于㷥一步冲来又是一阵攻势疾如狂风难寻影子。雨淑望着那功势,自觉无望,缓缓闭上了眼睛。冥冥之中,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师傅,师傅正在一块岩石上舞剑,背后是哪?她好像想起来了,那是祝融峰,是洞庭远景,一切景物变得模糊,只剩一片寂静的湖面。
淡淡的薄雾间山景也好、渔家也好都不见踪影。湖面无风、无波,渐渐的凝起冰晶——那是她的心湖。时间好像变得静止,她的感官异常敏锐起来,好像能听到枪尖红缨细微的摆动,听到枪尖划破空气时轻微的摩擦声……睁眼,猛然剑锋一出。
银白的剑锋以极快的速度抓住了那虚无残影中唯一的它。
只听一声脆响,紧接着鼓声停息一轮恰止,双方的动作在一瞬间僵住。只见雨淑剑已经搭在了林于㷥的面前,林于㷥枪杆也抵在了雨淑的腰前。就在出剑的那短短一刹那间,雨淑一剑斩断枪尖,一招破万招……
林于㷥收回枪杆“这一招……”他的语气中添上了一丝尊重与诧异,雨淑收回剑,一笑,还未作出回复便已倒下,一旁白自在连上前一把接住。
子时,营房内
一名大夫走出,对白自在和林于㷥行了一躬“姑娘有功底撑着,已无大碍稍加休息便可,只是气血亏损肝气郁结,应是忧心久虑又多伤多劳,还请多多注意。”说完便退下了。白自在站在她的床头,拉好了被角。“你没有用全力,你在让着她”他背对着林于㷥冷冷的说道。
“我欠着她的师傅。”
“所以,她心心念念的师傅去了哪?”白自在的情绪刚有波动又被他自己抑制下来,恢复了平静的语气。
林于㷥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敬畏“北边,和她要干同样的事情,做白虹贯日之事”。林于㷥已经换上了一身文武袍,从腰带上取下玉佩“北人蓄意南下已久,十余年蛰伏,此番定是倾巢而出。若有人可使取敌将首级令敌自乱阵脚,则可以守为攻,破敌而北伐收取河南故土。吾十余来年结士无数,独莫掌门一人挺身而出担此重任。若他成功,北人军队一时大乱,淮军厉兵秣马十载,联系各地义军,定一举收回旧京。”他又叹了一声“她本不该掺和进这些事,我身边有细作,被其他人知道,利用了她。”
白自在冷冷一笑“皇帝早欲夺你兵权,刺杀皇帝怎不会是你的想法?”
“北戎虎视眈眈,此时之际岂可自乱阵脚,对己不利?”林于㷥提高了一个声调“余一人之得失,较之家国,孰轻孰重。”
“哦?看来将军一心为国。”白自在。转过身来望着他,笑容冷得直入骨髓。“在下没什么文化,读过两个故事,有两个人都一心北伐取得成绩,一个戎马为国,一个借北伐博取功名而得实权,最后以篡位夺权。将军,是祖逖还是桓温呢?”
林于㷥一愣,随后也笑了起来,他没有回答,笑的声音很诡异。“究竟是谁又如何?与阁下何关,阁下在西域的生意不管是谁做了天下的主,都上不了台面。既然是谁作主都影响不到阁下赚银子,阁下又何必来搅和这些事情。”
白自在回归了平静“我自然不在意将军的想法,我只是在想。将军打算如何告诉这位姑娘她师傅的事。”
林于㷥转过身去准备走出营帐“你已经知道了就由你来告诉,大军已准备开拔,余不多停留。”刚走出一步,他又缓缓的说道“你既然干着刀尖上的买卖,就不要对别的事下太多心思。”说完,他便已消失在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