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等到侦探社一行人艰难行车到这雪乡深处的温泉旅馆，已是傍晚。

社长和国木田在与温泉旅馆的老板进行寒暄交流，漩涡真纪站在屋外走廊上看着赤红的晚霞。

像胭脂颜色的晚霞是雪国此时唯一的艳色，染遍杉林、村落、旅人，这白日将逝下一个哀切的吻。

待织田作之助在走廊外找到她的时候，看见的是真纪直直的红发几乎要融入霞光的背影。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漩涡真纪转过头来，看着他笑了一下。

她身后是随着时间飞速流转的暮色，暮色朦胧地包裹住她，就好像她从那样梦幻瑰丽的世界中走下来似的。

织田作之助有时候会不能免俗地想到，他们能不能如此地过完一生呢？那样两个人都不厌倦彼此地爱下去。

下一个冬去春来的时候，将是他们认识的第六年。

六年前那个寒冷还未完全逝去的早春里，真纪奇迹地降临到濒死的他面前，于是他的世界重新开始生长，生长出从前未有的花。

但是似乎世间的万物都无法抵挡时间的消磨，就像石头会腐蚀风化，就像文本和图画会失传，就像千万年前他们脚下的土地是海洋。

他并非在怀疑着什麽，这种感情只近乎担忧未来失去的轻微恐惧，蛰伏在他心的深处，在这样偶然的时刻冒出来一点。

不过不是什麽大问题。

因为此时雪国的晚霞直直地向他走来，携着那火焰一般浓烈的色彩，轻轻笑着让他看屋檐下奇异的冰凝。

“确实很美。”织田作之助这样说到。

——

温泉旅馆的特色当然是泡温泉，女子组这边安安静静地享受着温泉的热气与积雪的冷气交织。

不过隔壁男子浴汤那边倒是吵得可以，她们能清晰听见国木田对太宰的怒喝，中岛敦谨慎地劝架的声音。

与谢野晶子对男同事们日常的吵闹无奈地笑了一下，想了想挑起了个话题：

“这样的问题或许会太正式，不过既然是在现在这个场合自然是觉得就我们几人在，即使随便说说也没关系。”

“大家有没有那种类似未来规划的想法？”

“既然是我提的，那我先说一下好了。”

在场中年纪最大的与谢野晶子自觉地担当了姐姐的身份说到：“我近来发现自己有点写诗的小爱好，也许未来除了治病救人，还会发展一下这方面。”

与谢野晶子还从未对谁讲起过她这点私下的爱好，当年被森鸥外拉去战场的时候年龄太小，所以现在仍旧没上过什麽正统的学，只函授了医学学部的学士学位，便说起来的时候难得有点羞意。

不过漩涡真纪第一个给晶子鼓掌，说到：“倘若晶子真成了诗人，出了书，我家书店定要大作广告卖的，到时候织田作的书也赶到一边去。”

与谢野晶子点了点向来活泼的真纪的头，问到：“那麽真纪对未来的想法呢？”

漩涡真纪想了半天说到：“好像没什麽规划，从前的日子都不得不有规划，所以现在只想过有一天算一天的日子。”

“真纪姐不打算结婚什麽的吗？”谷崎直美有点疑惑地问到。

漩涡真纪笑了笑说：“你们想听实话吗？”

她这话一说出，摆明了有什麽八卦可听，连从来脸上没表情的镜花也忍不住往真纪姐的方向凑了凑。

“实话是我有点恐惧来着。”

与谢野晶子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对漩涡真纪问到：“该不会是织田作有什麽对不起你的地方吧？”

如果真有，作为相处已久的同事她不得不要好好教训一下他了。

漩涡真纪摇了摇头说：“那完全没有，可以说正是相反。”

“我们俩现在好得不行，所以会觉得往下走改变状态会不会也改变现在这种情况？我喜欢现在的日子，所以私自地不想要变动。”

漩涡真纪的手指在温泉水中搅了搅继续说到：“而且婚姻这种东西好像有点太庞大，总让人觉得里头东西很多似的。”

两人谈到现在也有好几年，认识的人多多少少会善意地提起这个话题，但漩涡真纪总是轻易地挑开了。

她并不是觉得如果真和织田作结婚会有哪里不好，自己的一些想法很难完全讲清，或许要被评价为孩子气那样的。

“不过我不知道织田作怎麽想的，”漩涡真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到，“今天晶子问起，也是提醒我和他谈谈。”

年纪尚小的泉镜花严肃地说到：“真纪姐有这麽好，织田先生不同意的话就踢掉他好了。”

镜花妹妹的话引来几个姐姐忍俊不禁的笑声。

——

织田作之助把吵着要跳温泉自杀的太宰治妥善地塞到靠谱国木田隔壁房间后，走回自己和真纪的房间。

旅馆刻意保留了从前那种古典的建筑风格，回廊曲折而复杂，边上吊着昏黄的灯，在雪国的夜风中摇曳着。

而他目的地的灯下站着一个人，用手机低头发消息地等他。

她的脖颈上淡淡地映着一抹灯光的昏黄。

织田作之助加快脚步走过去，温柔地低声问到：“怎麽站在外面等？”

漩涡真纪放下手机，扯了扯浴衣的领口说到：“泡得太热了，刚才在里面坐不住，”她笑了笑继续说，“而且你在外面就看见我是不是很高兴？”

她红色的发沁湿在白皙的肩上。

织田作之助的手笼上了她露出的一点皮肤，以免刚泡了温泉吹太多冷风不好，用温热的气息诚恳说到：“高兴得不得了。”

她拉着他的手走进房间，然后转头换了严肃一点的表情说到：“我有事要和织田作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