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叶北游在一片雨声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高级酒店柔软的大床上。室内光线昏暗，窗帘紧闭，看不出时间,耳中除了雨声没有任何别的声响。
他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缓解宿醉的不适,努力拼凑眼前的状况。
记忆过于饱满、又十分混乱。昨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而他又梦见了几年前的往事。许多碎片纠缠在一起，一时间理不清哪些是昨天真实发生过的、哪些是记忆中的过往。
外面的雨声很大。叶北游出神地听着，想起两年前在成知远的办公室里签署那份分手协议时，也是这样大的雨。
他还记得自己那天的拘谨和无措。成知远的办公室是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的豪华精致,清冷肃穆的风格一如本人的品味。
成知远站在被雨水冲刷的落地窗前,看向他的神情冷漠得如同外面的瓢泼大雨。叶北游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在对方面前矮了一头。
他张了张嘴，把溜到嘴边的“知远”两个字咽回去,低声说：“成先生，谢谢你同意跟我见面。我来是想问问,我的潜水教练资格证被吊销了,这件事你知道吗？能不能有什么别的处理方式？”
“什么方式？”成知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调解书已经签了，我们家不会再追究你的任何责任。取消你的教练资格又不是我们家做的。你还有什么不满？”
叶北游咬着嘴唇：“可是潜水执照不包含在调解协议中。你不能不经过调查就让padi取消我的执照,并且永久禁止考取。”
他抬起头,鼓起勇气抗议：“这样对我不公平。”
成知远和他四目对视，片刻之后冷笑：“不公平么？我叔叔死了,而你生还,这算是公平么？”
至今想起这句话，叶北游仍然感到呼吸困难，胸口疼得像被人生生捅了一刀。
他当时就想问成知远——难道自己也一起在事故中遇难、对他来说才是理所当然吗？
成知远迅速将头别开不看他：“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给你的处罚也是padi官方做出的。我叫你来，是让你把这个签了。”
男人把一叠文件轻轻甩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我们的婚约正式解除。你不能再使用我名下的公寓和房产,也不能再以成家或者我的名义做任何事。不允许接受媒体采访，当然也包括在一切自媒体和社交平台上发布相关动态。”
叶北游呆呆地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文件，成知远还在继续说：“交往期间的所有馈赠不需要你返还。唯一需要你还给我的是那枚订婚戒指，那毕竟是家传的。作为对你的补偿和感谢，你会得到一张存有200万美元的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
“没什么异议的话，就在协议的最后一页签字吧。”男人最后说。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哗哗的雨声和昏暗的光线让人仿佛置身于深海之中，冰冷、阴暗、窒息。
成知远耐心地等了大约两分钟，催促他：“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吗？协议条款只是一些细化和解释，对你没有什么不利的内容。”
叶北游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冷却下去。他看着那份协议，忽然感到一股愤怒情绪从心底慢慢升起，眼泪却没出息地扑簌簌滚落。
“我不要……我不要你的钱……”
他哽咽着从喉咙深处挤出扭曲的声音，蓦地爆发：“但你不能夺走我的事业！我求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我希望你同意重新对事故展开调查。我知道你一定向padi官方施压了，你有办法让他们重新调查。求你了，我需要一个公平的结果！”
“不可能。”成知远冷冷地拒绝了他，朝着他身后使了眼色。
手臂忽然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抓住。叶北游泪眼模糊，惊讶地看到陆淇指挥两个保镖拉住自己的手，强行在协议书的签字栏上按下指纹。
“啪”的一声，一个薄薄的信封被丢到桌子上。成知远伸手到他面前：“戒指。”
叶北游咬了咬牙，甩开保镖，从口袋里掏出戒指盒放在桌子上，无视那个装着银行卡的信封，转身走了。
左脚的伤很疼。但他尽量不想让人看出来，硬是拖着不太灵便的脚走得像正常人一样。下楼的时候他忘了拿伞，冲进雨幕中才想起来，却不愿回头去拿。
那天他冒雨回到潜水中心，看着不能再继续经营下去的店铺，大哭了一场。
他病了好几天，要不是郑立万来看他，后果不堪设想。因为疏于照顾，小狗旺旺感染了肠胃炎，他没能及时发现。等他从医院回来，小狗已经孤独地死在了院子里。
叶北游坐在酒店的大床上，将头埋在被子里，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将眼泪逼回去。没什么好哭的。事到如今，他和成知远之间，已经不再有所谓的恩怨。
不过，他还是感激成知远不计前嫌，几个月来在父亲的事情上给了自己这么多的帮助。
他掀开被子起身，在床头柜上发现一张纸条。成知远隽秀飘逸的钢笔字没有开头和落款，在酒店的便签纸上写着两行字。
“注意安全。对不起。有任何事随时打给我。”
外加一串电话号码。
叶北游拿着便签纸看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丢了有点不礼貌。对方确实帮了自己很多。昨天在酒吧的事，他还依稀记得，自己也有借着酒劲在对方面前宣泄情绪的意图。
他身上穿着酒店的睡衣。自己的衣服都被换了下来，整齐地叠放在沙发上。他摸了摸，衣服整洁干爽，不用确认就知道是成知远叫人连夜清洗烘干了。
那人还是那么喜欢自作主张，现在的叶北游却已经不再会产生被对方宠在手心的怦然心动。
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见过世面了。叶北游觉得在y国的度假村打工那半年，自己每天对着漂亮得宛如童话世界的蓝天大海，似乎把所有的事都想明白了。
他再不会为童话而感到心动了。
他冲了个澡，换上衣服，到前台退房。不出意外，房费已经付过了。前台拿出一把雨伞交给他，说是结账先走的客人专门留在前台给他用的。
叶北游慢慢地看着那把伞，款式普通的黑色长柄伞，但做工是一眼就能看出的精致。伞柄上有小小的品牌logo。
……还是那么喜欢自作主张啊，成知远。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叶北游感觉像是有一道视线在盯着自己。他扭头看了看，视野中有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他盯着那辆车看了一阵，收起雨伞坐进车里，将自己出租屋的地址报给司机。
出租车沉默地行驶，车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雨水的冲刷给世界添加了一层水洗的滤镜。
叶北游从口袋里拿出那张便签纸，照着上面的号码拨打过去。
电话几乎立刻被接通。成知远的声音透着激动的颤音：“游游，你没事吧？宿醉还好吗？”
叶北游瞥了一眼出租车的后视镜，那么大一个奔驰车他不是看不见，淡淡地说：“你不就跟在我的车后面么？”
对面赶紧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跟着你。我下个路口就改道。”
叶北游轻轻叹了一口气，并不想追究这种细节：“我是想跟你道谢。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助，让我父亲在生命旅程的最后没有承受太多痛苦。也谢谢你，给了我很多帮助。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够还给你这份人情。”
成知远沉默了一阵，小心翼翼地说：“不需要道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游游，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