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月色阴沉,夜晚的大海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主岛像是一颗遥远的果实，在遥远的彼岸闪烁着如梦似幻的光芒。晦暗的月光落在海面上，微弱的光线如同被海水吞噬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
成知远闷着头一口气走到海边，突兀地驻足。冰凉的海水温柔地没过他的脚面,像是一只冰凉的调皮的小手在轻轻拨弄。
无边的海洋在眼前展开,如此辽阔，如此深远，仿佛能包容这世间一切的痛苦、悔恨、不甘与落寞。
成知远双手紧紧攥拳，深深吸气。充满了水汽和盐分的空气从鼻腔进入身体,随着呼吸流入四肢百骸。
他多想放声呐喊,将内心深埋的一切宣泄出来，狠狠教训那些冤枉自己的人。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更别提背上小偷的嫌疑？
可是说出了口,一切就结束了。南瓜马车打回原形,“小黑”皮囊落地,“成知远”就再也不能留在岛上、留在叶北游的身边了。
他死死咬着牙，沉闷的情绪在心头翻涌,如同漆黑一团深不见底的海水。
还不行。他做不到,他舍不得。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好不容易顺利留下来,让叶北游和其他人都接受了他的存在,他舍不得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前功尽弃。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查明褚建新和成嘉言在背地里搞些什么小动作，没有为叶北游的小岛扫清障碍、保驾护航。他还不能走。
必须忍住眼前的这点委屈。跟叶北游曾经遭受过的相比，这点小事算什么？
这点小事……
“小黑！”叶北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成知远惊讶地回头,看到叶北游拖着不太灵活的左脚，因为走得太急，深一脚浅一脚，身子歪歪扭扭像是随时要跌倒的样子。
成知远赶忙迎上去把人扶住，费了好大的劲，把滑到嘴边的“当心”两个字咽回肚子里，紧紧抓住人的手。
叶北游反手抓住他的手腕，额头见汗，明亮的眼中满是担忧，急切地说：“你别想不开啊。为了这种事不值得。”
成知远有一瞬间的茫然，觉得叶北游的话听起来有点不对劲，却感到对方更为用力抓着自己不放，说话间带着微微的喘息：“没事的，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这不过是件小事。不要因为别人的随口污蔑就放弃自己的人生！”
成知远惊讶地看着叶北游的认真和急迫，有点明白过来——叶北游担心他一时想不开，又看到他站在水里，多半是误解了。
心里瞬间绽放出一些东西，驱散了荒芜与孤寂，仿佛寒夜的冰原迎来黎明，荒芜的冻土重新长出花朵。
两个人的视线毫无保留地聚焦在一起。成知远深深地看着叶北游，近乎贪婪地珍惜着光明正大注视对方的每一个毫秒，恨不能将叶北游整个印在自己眼中、刻在自己心里。
距离那么近，他能感受到叶北游的皮肤散发出的热气，能触碰到对方的呼吸，甚至能看清对方眼中每一丝神色的变化。
叶北游的目光从起初的担忧，慢慢变得困惑，随后流露出明显的不解，似乎觉察到自己的误会，变得略有一丝尴尬，张嘴说了个“你”字，欲言又止。
成知远意识到自己盯着人看的时间太长，下意识地挪开视线，借着视线错开的空档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放开叶北游，开始打起手势。
【我没事。我没有想怎么样。你不用特意追过来。】
【谢谢你在大家面前维护我。也谢谢你相信我。】
【我真的没有拿他的手链。】
手被拉住。叶北游阻止了他，仰头对着他轻轻地笑，柔声说：“我知道。你不需要再说了。我相信你不会偷东西。”
成知远感觉自己的胸腔快要爆裂开来。
被人相信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美好。被人怀疑的感受原来如此艰涩。
被所有人怀疑、鄙视、唾弃的时候，有人坚定地站在自己身前、大声说出相信自己、维护自己，原来是如此珍贵而美好的一件事。
不过是一条手链，微不足道的小事，无从辩解的委屈就让成知远受不了。当年的叶北游承受的，是全世界对他害死一个人的无端指控，又是多么地恐惧和无助。
可是，自己当年给了叶北游什么呢？
在叶北游最需要自己的信任时，自己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只是站在一个自认为公正的角度，用审判者的视角审视整件事。
自认为理性清醒，实则愚蠢透顶。
明明是心疼他的，不是吗？明明是喜欢他的，不是吗？明明觉得他没有错，不是吗？
为什么，那个时候没能站在他身前，为他抵挡全世界的冰霜雨雪，坚定不移地相信他、维护他？
成知远再度注视叶北游，看着那张成熟长大之后依然清秀干净的脸庞，脑中浮现出当年的一幕幕，每一个画面上都印着叶北游无助的双眼。
叶北游离开之后，这双眼睛一直出现在他的梦中。他曾经无数次从梦中惊醒，习惯性地看向身侧。宽敞的大床上，只有自己形单影只，伸出手只能触碰到一片冰冷。
那双眼中的悔恨、痛苦、自责、失望，像是印在了成知远的灵魂中，啃噬着他的心。他在每一个清冷的夜晚醒来，懊恼地按住额头，责备自己的愚蠢和自私。
是他对不起叶北游。所以叶北游离开了，所以他咎由自取。
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成知远感到自己的眼眶酸涩灼热，喉咙灼痛不已。他轻轻抽出手，凝视着叶北游，缓缓地比划：【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
叶北游显然被惊讶到了，语气都有些不知所措，赶忙安慰他：“没关系啊。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开门做生意，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你这是怎么了，小黑？”
“小黑”两个字让成知远的心更疼。叶北游对一个相貌丑陋的残疾员工都能这么信任、这么好，是不是也有可能，可以原谅自己呢？
他的手微微颤抖，比划着：【对不起，还是给你添了麻烦。】
叶北游笑着轻轻摇头：“你说什么呢，这又不是你的错。没有证据就胡乱给人定罪，我绝不容忍这种事在我的岛上发生。”
成知远能感觉到，叶北游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有隐隐的尖锐感。
“海边风大，回去吧。”叶北游又说，柔软的头发被海风吹动，一部分发丝贴在脸上遮住了眼睛，他便抬手去拨。
成知远抢先了一步，如同曾经的许多次那样，仗着自己身高的优势，轻而易举地为叶北游解决了头发的烦恼。
重新露出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叶北游的神色略有些迷茫，随后便盯着成知远的脸看了许久，终于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我们要不要去船上看看？”叶北游提议，“我带了手电。反正都来了，不如找找看。”
成知远没有反对，一言不发地跟着叶北游来到码头。夜幕之中，白色的潜水船静静地停泊在它的港湾，如同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