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078 纠纷
雪积得深,两人像乌龟爬似的,半路遇到同去泰和广场酒店的,张嘴就跟她们发牢骚,“人家九点上班,咱提前了一个小时,工资还比人家低,图啥呀?”他脖子上围着黑色围巾,脸也全部盖住了,顾明月认不得他哪个班的,附和了句,“可不是吗?”
那人看顾明月认同,但动作慢腾腾的,又说,“咱走快点吧,去晚了班长又得骂人,我们班班长别的优点不知道,嗓门抵得过官方喇叭,天不亮呢,他就在我家吆喝了……”不会是顾建国吧?毕竟太像顾建国的作风了。顾明月笑笑,不接话了。
风大雾大,到泰和广场酒店前,那儿已经站着好些人了,顾建国正指着一个人的鼻子骂,顾明月抓着周慧站去后边。
扯先来的人的衣服,“他们骂啥呀?”那人看他是女生,“你们也是运尸队的?”“嗯。”“泰和酒店这片属南区,照理该南区运尸队负责,防疫站昨晚接到电话说酒店冻死了人,给南区班长打电话,南区班长说会安排人收尸,结果今早都没处理…”
明明是南区的活儿,眼下平摊到其他区头上,大家当然不乐意了。
尸体全被用袋子装着放在雪地里的,顾明月数了数,27具,“不是说十几具吗?”“昨晚南区没搬,加上天亮时死的。”
每个班有五个组,顾建国态度强硬,他们搬两具,其他让南区自己负责。南区班长是个小老头,不停跟防疫站的人解释,“那么大的雪,我想通知大家也找不着路啊。”“那是你的事儿,我们西区几个组长熬了一夜,我现在要让他们回去睡觉!”顾建国气势汹汹道,“哪怕你把尸体搬到半路我都不会说啥,我们熬夜搬尸体,你们在家里呼呼大睡,完了拉着我们帮你们干活,到哪儿都没这样的道理。”东区和北区班长自然站在顾建国阵营,彷山远,运趟尸体来回就要两小时,谁愿意做额外的活?防疫站的工作人员看着南区班长,“工作没有安排好是你们的事儿,你们自己内部解决,其他区帮你搬六具,剩下你们自己做。”
这个活本来就没几个人做,闹起来所有人罢工或改行,防疫站去哪儿招志愿者?
顾建国看了眼人群,让几个组长回家睡觉,尸体由组员们负责。
组员们是不敢抱怨的,毕竟人家熬了通宵,回家理所应当的。顾明月和周慧带了推车,两人将袋子放在推车上,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车轮黏着雪,咔咔作响。
顾建国上前帮忙,顾明月让他回家睡觉。
“我还不困,我不去,你们找不到路。”火化场在彷山右边,顾建国给大家带路,后面南区班长看他精神矍铄,翻了好几个白眼,甚至偷偷跟西区组员打听,“你们组长和班长真的熬了个通宵?”
“你以为呢,我和组长是一个小区的,半夜,班长跑到我们小区喊的人。”
几栋楼人的都知道。南区班长嘟哝,“还是你们西区好,西区居没有酒店旅馆,冻死人的几率小。”
南区光是酒店就冻死这么多,接下来恐怕没有清闲日子了。
“嗐,谁让你们是南区的呢,政府肯定就近分配呀。”
天寒地冻,谁不想在家窝着,要是换区工作,下了班回个家就得把人累死。彷山覆盖在大雪里,葱郁的树,锃亮的铁皮屋,蓝皮的帐篷都成雪的颜色。
皮划艇,冲锋舟,机动船通通不见了,偶尔有几个穿着军大衣的警察经过,交谈间依稀也在抱怨这鬼天气。整个茨城,恐怕也就火化场24小时最暖和了,放下尸体后,大家都舍不得走,围着大火炉坐着。南区班长好像没来过,问添柴的师傅,“你们一天能火化多少尸体啊?”
师傅看他眼,“最多火化过36具。”
这儿设备捡漏,火化全靠柴跟炭,一具尸体基本要四个小时,洪水里捞起来的尸体没有家人要求留骨灰,几具尸体一起烧,如果需要骨灰的,只能一具一具铺开烧,那样速度就慢点。“还是你们这个活儿好,你们招人吗?”南区班长看了眼,整个回火化场就五六个人,好像太少了。
“厂棚没盖起来的时候招,现在不招了。”最初火化尸体直接露天火化的,后来政府盖了敞篷,建了烟囱,方便省事得多。顾建国以前天天来,跟几个师傅混熟了的,打完招呼就催顾明月她们回家了。
南区班长还在那磨磨唧唧的问能不能装点煤炭渣,师傅话都懒得多说,喊同伴把尸体放火堆里,连个眼神都没给他。顾建国瞧不起这种贪小便宜的,回去时,看到几根雪压断的枯枝,捡起放在推车上,顾明月问他捡柴干什么。“卖给楼里人啊,我出门时碰到你刘嬢嬢唉声叹气的,好像柴不够了,顺手捡些回去卖给她们。”其他组员看到柴两眼放光,不着急走了,沿着树林仔细寻找起来,顾建国喊他们,“没事就回家待着啊,免得到时我找不到人。”“捡点柴我们就回去了。”冻死人基本都在晚上,白天肯定没啥事。
顾建国不管他们了,捡完柴,挤洗手液洗了手,拿出背包里的保温瓶,问顾明月她们喝不喝姜汤。保温瓶是充电式的,姜汤冷了,按一下按钮就能重新加热,闺女刚买回来,他嫌花里胡哨的,现在谁用谁知道好。
“闺女,你说雪灾过后会不会还有天灾?”顾建国盖上瓶盖,“照这下去,衰退的不只是经济,科技也要倒退啊。”“管它呢。”顾明月一副云淡风轻的口气,“咱好好活下去才是真的。”顾建国原本还有点忧伤,一听这话,啥情绪都没了,“也是哈。”一夜大雪,将冰面凿冰的全轰退了,小区墙角也没了人,倒是不知道谁从家里拿了婴幼儿围栏在小区围了块区域出来,入口处摆了十几双溜冰鞋,坐起溜冰场的买卖。顾建国在公园广场遇到过这种,还花钱让顾小轩去试玩,但顾小轩胆子小,必须要人搀扶。见几个孩子在围栏玩得开心,他忍不住问,“怎么收费的?”“一天10块钱。”
这价格!比公园广场便宜多了,顾建国说,“我回家问问我孙子,他要是想玩我就让他下来啊。”雪灾不知道要持续多久,顾小轩如果能学会溜冰,也是一门技能。
顾明月不懂他脑回路,说,“爸,咱家有溜冰鞋,现在到处都是冰,哪儿用得着花10块钱冤枉钱?”顾建国:“人教练会教啊,而且在里面溜冰更有感觉,就跟学生上课去教室是一个道理。”“……”
很有道理。
顾明月给顾小轩的溜冰鞋鞋底是冰刀的,前两天不给他穿是怕太扎眼,但小区既然有这种生意,就不怕了。小孩子学溜冰快,教练带着他转了两圈,他自己就能慢慢往前滑了,只是速度比不上其他小朋友快。
“顾小轩,你快点啊…”一个锅盖头男孩嗖的从他面前滑过,“你看我。”顾明月记得他叫王梓桐,是王老头的孙子,王老头他们死后,他跟着爸妈搬回来住了。顾小轩贴着围栏,滑得小心翼翼,“等我学会我也像你那样…”
“你以前没学吗?”王梓桐又滑到他面前,欲伸手搀扶他,顾小轩害怕,往边上一躲,结果重心不稳,咚的栽了下去。
他翻身趴在冰面,好几次都没爬起来,教练过去拉他,他赶紧低头拍衣服上的雪印,边拍边哭了起来,“我的衣服都弄脏了。”“没脏。”教练替他拍两下,“按照我教你的,外八站立…”顾明月在楼道里坐着,25楼有点高,她怕顾小轩出事来不及跑下来,搬了根小板凳坐着看他滑。教练是王梓桐舅舅,不上班,专门在家带孩子的,刚刚顾明月给钱时和他聊了两句,发现他有个观点很对。体力好的全出去上班,楼里进了坏人,老弱妇孺们只有受欺负的份儿,所以他家留他在家带孩子。
肖金花在家,真要是恶霸上门,她肯定被吓得六神无主。但顾建国是班长,肯定不会辞职在家带孩子的…“姑姑…”顾小轩滑了几圈,将外套拉链拉开了,“太热了,我不穿外套。”好几个孩子把外套脱了挂围栏上的,额头还有汗,顾明月问他,“出汗了没?”
“出了。”顾小轩摸额头的汗给她看,“好热。”
“后背衣服湿了没?”顾明月说着,掀开他衣服后领,手一摸,里衣都是湿的,“咱不滑了,回家把衣服换了,下午又来。”顾小轩这会儿玩兴奋了,不想走,“再玩一会儿嘛。”
“那我给你垫几张纸…”顾明月刚摸出纸巾,不远处就有两个人喊顾小轩,“小轩,还是我不?”顾明月望过去,只见一个脸盘尖尖的女人牵着个十来岁的男孩从四栋后面出来。顾小轩脸蛋红扑扑的,喊来人,“大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