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049
还耷拉着眼皮,在一旁昏昏欲睡的王茹闻说十六叔将话头引到了自己身上,悚然一震立刻惊醒,赔笑道:“似是如此,本官上任这几年,谷雨宴的确是由司徒大人主持的。”
她本来就是个和光同尘的性子,在暗流涌动的夺嫡之争中都不轻易站队,说的话都力求圆滑,不得罪任何一个人。
十六叔自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慕兰时仍然气度闲雅,广袖垂落如云霭轻拂,她甚至起身执起碧波上的羽觞,从容应道:“十六叔所言极是,往年的确乃是家母主持。”
十六叔瞧她这般冷静自持的模样,心头愈发不快,但仍旧忍着,堆出长辈的慈色说:“原来兰时知道么,十六叔还以为,你不曾知晓呢。”
他惯常用的方法便是如此,将问题回抛给对方,令对方自己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样他便兵不血刃。
慕兰时将羽觞送至眼前,恰恰露出凤眸上挑的部分,她轻声笑道:“是啊,兰时七岁随母赴宴,至今十二载。自然知道这主持者是谁。四叔对此有疑惑,难道是之前的谷雨雅集不曾来过吗?”
“什么时候抱恙了呢?兰时竟是不知。”
十六叔的脸顿时铁青,袍袖下的指节也掐出了白色。
这个死丫头到底,居然敢玩弄他?
慕兰时这般看似娴静的举动,却将十六叔讽刺了一番,激得在座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但十六叔毕竟是长辈,那不小心漏出笑音的小辈见那锋锐的目光扫过来,也只能讪讪闭嘴妥协。
权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低头抚平自己衣袖上的褶皱。
慕兰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故作无事一般,仍旧饮下羽觞中的酒液。
手臂弯折,恰如她眉梢那抹讥诮的弯月。
这番对峙于她来说,就像闲话家常一般。但是熟知十六叔的人,却知道这事定然完不了。
他这般自负高傲的人,最喜欢看她人承认错误,这慕兰时还偏偏云淡风轻地让他丢脸——这当然会让十六叔受不了。
更何况,慕兰时还是小辈。
这是她最吃亏的地方。
果不其然,十六叔——慕毅立刻拍案而起,手背暴出青筋,声音唬得众人纷纷侧目。
有一中年女子小心翼翼拉了拉自己的女儿,说道:“小心你十六叔,别看他那边。”
小女孩点头如捣蒜:“知道了!”
“慕兰时,你这丫头年纪虽轻,但至少也是司徒大人带在身边教养,竟然对家规族训无知至此?”他拧起眉,勃然大怒,词锋凶厉尖锐,直指那至今还故作淡定的慕兰时。
慕兰时咽下喉间最后一口酒,讥诮的笑意攀上嘴角:“十六叔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就可以说的。若是不说,方才的事就当作一件小插曲,大家今日还有别的正事要做呢。”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他慕毅妨碍正事了?!
听听,这虚岁双十的黄毛丫头,嘴巴里面到底吐的什么没教养的话?
他清楚看见,慕兰时话音甫落,隔了她几个身位,便有个小女孩去捡流至跟前的羽觞。
——这完全就是没有把他,这个勃然大怒的十六叔放在眼里!
“所有人都给老夫静着!”慕毅恨声,烦恼于有人胆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忤逆他,“今日,兰时丫头若是不给老夫一个交代,这雅集还是先歇歇。”
慕兰时适才平静淡然的脸终于有了波动。
她抬眸觑了过来。
长眉入鬓,眸盛山水,眼尾却犹如凤翎斜飞,那是一种极迫人的目光。
“十六叔若要说教,”她骤然将手中的空觞掷入奔涌溪流,惊起圈圈涟漪,“何不直指兰时违了哪条族规?”
慕毅忽然哑然,片刻后才忿忿道:“你!你方才说七岁同司徒大人一起赴宴,难道连这谷雨雅集到底应该由谁主持,不知道么?”
她竟然寡廉鲜耻到了如此境地!真是太让他意外了!
司徒大人教子居然这般无方!
赴宴者众,各自都被十六叔这突如其来的霸气吓得噤若寒蝉。还有些本来心思有异的人,则是用一种看好戏的表情望向了慕兰时:她们倒是想要看看,这位年纪轻轻的少主,应当如何面对十六叔的诘问呢?
窥探目光如冷枪暗箭一般袭来,慕兰时却全然不顾。
刚被她丢下的羽觞忽地撞上溪石,清越声响惊得满座齐齐战栗。
慕兰时只是哂然,一声轻笑溢出她的喉咙:“这么说来,十六叔其实是不知晓兰时违背了哪条族规吗?”
她说着,猛然起身,身姿灼然,一如玉山巍峨,激得慕毅一瞬间也不知晓自己应当说什么。
方才还热闹的曲水流觞,倏然间鸦默雀静,唯有溪水潺潺流过的声音。
不少人在掌心捏了一把冷汗,不知是为慕兰时,还是为了那咄咄逼人的十六叔,既盼着雏凤折翼,又恐引火烧身。
“怎么了,十六叔?”慕兰时脸上清墨一般的长眉拧起,笑意如春风,“是被兰时说中了吗?”
慕毅忽觉头有些晕眩,隐隐然竟然觉得慕兰时有些重影!
“你,你……”
想要反驳的词句却堵在了喉中,他只能支支吾吾。
“不过,”慕兰时忽然话锋一转,“兰时目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违背了哪条族规,是以,现在还真的不能够告诉十六叔。”
她笑眯眯又从容的样子,和那绷紧脊背端坐的慕毅形成了鲜明对比。宴席上到底有些年轻气盛的小辈,眼看得胜负将要分明,也毫不厚道地又笑出了声音。
慕兰时没管那笑声的来源,只继续从容平静地道:“不过呢,眼看得十六叔这么关心家慈的份上,兰时倒是可以告诉十六叔,母亲如今在哪处别业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