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
祈雨
第十五章“你白龙镇的人日能啊,看看你们,净干求些啥活嘛!”绥州县清乡局局长苗云生一到了白龙镇,就吊着一副驴脸,劈头给了区长白雨亭一句。苗云生骑着一匹乌青马,背着一把“自来得”,前呼后拥一长溜,骑马背盒子炮的,步行挎着长枪的,腰里别棒子手提铐子的,足有七八十号人。白雨亭一看这阵势,吓得脸都白了,愣怔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白雨亭当区长的时间不长,跟县上的头头脑脑来往不多,他只是听说,这个姓苗的,来头可是不小,之前在省党部里干事,前几年蒋介石跟冯玉祥联手以后,苗从省上下来,坐在了绥州清乡局局长的位子上,眼下是绥州防区司令官靖大人跟前的红人,连王县长他都不放在眼里,牛着呐。白雨亭猜想,绥州清乡局这次大动干戈地来,肯定是为乡民进城祈雨的事儿;既然白龙镇出了这件事,身为区长的白雨亭,他能有什么脾气呢,只好装孙子得了。白雨亭显得甚为自责,躬身道:“唉,我们白龙镇这回又给局长您添乱了。”“添乱?岂止是给我清乡局添乱,连老头子都发火了!”苗云生连个正眼都没给白雨亭。白雨亭被喝斥得大气不敢多出一口,强装笑脸道:“局长您看,有什么事情,要我们做的,您只管明示,我们一定竭尽全力配合。”苗云生把手一摆,似乎又显出了些许的容忍:“好了吧,事到如今,亡羊补牢,我们先坐下来,研究研究再说。”白龙镇区公所的大门口,立刻站上了双人岗哨。苗云生主持会议,研究部署这次清乡查红特别行动的具体任务。苗云生下巴颏朝白雨亭努了努:“哎,你先汇报一下,把这一向你们这儿的有关情况,啊,就是白龙庙门前贴的那些红标的情况,先汇个报,拣主要的。”“局长啊,不瞒您说,我们区上要掌握点儿情况,也是难着呐!”白雨亭生怕上面问罪自己,趁机诉起了苦衷,说现如今的老百姓,真是狡诈得厉害,他们总以为,大清国被推倒了,袁大帅早先也呜呼了,青天白日叫民国了,漫世间都在喊“三大政策”了,他们就有点张狂不慎,兜不住底子,谁也不服谁了的劲儿…
第十五章
“你白龙镇的人日能啊,看看你们,净干求些啥活嘛!”绥州县清乡局局长苗云生一到了白龙镇,就吊着一副驴脸,劈头给了区长白雨亭一句。苗云生骑着一匹乌青马,背着一把“自来得”,前呼后拥一长溜,骑马背盒子炮的,步行挎着长枪的,腰里别棒子手提铐子的,足有七八十号人。
白雨亭一看这阵势,吓得脸都白了,愣怔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白雨亭当区长的时间不长,跟县上的头头脑脑来往不多,他只是听说,这个姓苗的,来头可是不小,之前在省党部里干事,前几年蒋介石跟冯玉祥联手以后,苗从省上下来,坐在了绥州清乡局局长的位子上,眼下是绥州防区司令官靖大人跟前的红人,连王县长他都不放在眼里,牛着呐。
白雨亭猜想,绥州清乡局这次大动干戈地来,肯定是为乡民进城祈雨的事儿;既然白龙镇出了这件事,身为区长的白雨亭,他能有什么脾气呢,只好装孙子得了。白雨亭显得甚为自责,躬身道:“唉,我们白龙镇这回又给局长您添乱了。”
“添乱?岂止是给我清乡局添乱,连老头子都发火了!”苗云生连个正眼都没给白雨亭。
白雨亭被喝斥得大气不敢多出一口,强装笑脸道:“局长您看,有什么事情,要我们做的,您只管明示,我们一定竭尽全力配合。”
苗云生把手一摆,似乎又显出了些许的容忍:“好了吧,事到如今,亡羊补牢,我们先坐下来,研究研究再说。”
白龙镇区公所的大门口,立刻站上了双人岗哨。苗云生主持会议,研究部署这次清乡查红特别行动的具体任务。苗云生下巴颏朝白雨亭努了努:“哎,你先汇报一下,把这一向你们这儿的有关情况,啊,就是白龙庙门前贴的那些红标的情况,先汇个报,拣主要的。”
“局长啊,不瞒您说,我们区上要掌握点儿情况,也是难着呐!”白雨亭生怕上面问罪自己,趁机诉起了苦衷,说现如今的老百姓,真是狡诈得厉害,他们总以为,大清国被推倒了,袁大帅早先也呜呼了,青天白日叫民国了,漫世间都在喊“三大政策”了,他们就有点张狂不慎,兜不住底子,谁也不服谁了的劲儿。更可恨的是,前几年有些人,他们被共产党洗了脑子,灌了迷魂汤,满以为闹共产闹赤化可以救他们了,眼下虽说是明着不敢闹腾了,可暗地呢,时不时还在谋算着弄点儿瞎瞎事。那帮煽动闹红干瞎事儿的人,他们在暗处,这些人要闹事儿,自然是背着我们,这样嘛,我们区上要想得到点儿真实的情况,实在不容易啊……
苗云生越听越觉得来气,没等得白雨亭说完就发凶道:“哎,我说你,哪来这么多的闲话,啰嗦!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工夫听你扯这些咸淡!”
“对对对,局长……”白雨亭紧张兮兮地应着,“局长您说得对,我不啰嗦了,不啰嗦了,再不啰嗦啦……”
苗云生不耐烦到了极点:“你看你这个人,光一个不啰嗦了,啰里啰嗦地说了这多遍,民国政府咋让你这号人当上了区长,真是的!”
白雨亭擦了一把汗浸浸的额头,抓耳挠腮道:“好好好,那我就直截了当吧,我晓得多少先说多少,对与不对,局座您考量就是了。”他展了展腰,显出一副不瞒不哄的样子。“白龙庙出现的那些煽动乡民闹事的标语,究竟是白龙镇这里的人干的,还是外面的人干的;到底是共党赤化分子贴得红标,还是泼皮刁民写得黑帖,这我不敢说,我现在只能谈一些有关的情况,供局座参考。前一向,我专门安排人暗中进行了调查,他们给我说,最近一段时间,绥州西乡流传的谣言可是不少。有人说,天上三环套,地下人头泡,这话十有八九是要应验了;绥州的世道彻底瞎了,天地间的神鬼都怪罪下来了,天书已经下到了白龙庙,说有种儿的放开手来闹腾吧,就照大明崇祯那年头的样儿,拉起十个二十个大营来,一起打出潼关去。头年被杀的陕西共产党的头子李子洲,就是当年李自成这一门的后人,如今绥州共产党又有了新的指挥,又要拉起杆子造反了,往后的世事肯定要大乱了,不出几年,说不准又要改朝换代了……”
苗云生皱着眉头打断了白雨亭的话,正色道:“造谣惑众,蛊惑人心,你们查了没有,是什么人散布的?”
“正在查,正在在查,我们正在查。可是,正如常言所说,流水无形,谣言无根,真要追查起来,都又吞吞吐吐,躲躲闪闪,没几个人敢说实话的了,直到现在,还是没弄出个结果来。”
“那你们总得掌握一些线索吧?”
“线索么,线索倒是有一些。”白雨亭接着把所有搜集掌握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番。
苗云生靠在椅背上,眯缝着眼睛仔细听着,想着,眼前不断闪动着一个个行迹诡秘飘忽不定的共党赤化分子的暗影。苗云生又想起了靖文雄之前当面给他的交代:“天灾固然可怕,红祸更关危亡;宁肯百姓吃草,清乡不可动摇。”他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眼下,绥州共党赤化分子并没有闲着,白龙镇这里,不仅有共产党的影子在,恐怕还有他们的窝子在!
行动部署会上,苗云生强调说,自从清党以来,共党的赤化活动虽说得以遏制,但必须看到,它们并没有善罢甘休,它们在绥州的巢xue依然还有,从一系列的情况看,它们搭起的新窝子,闹不好就在你们西乡这里。这回我们到白龙镇来,首先必须把几个问题搞清楚:白龙庙出现的这些标语,不管它是红的,还是黑的,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打着祈雨旗号的乡民,闯到绥州城里寻衅滋事,主谋又是谁?煽动祈雨乡民冲击县府,咆哮公门,这些挑头儿的,跟共产党赤化分子究竟又是什么关系?而其中最为关键的是,要从中发现共产党在绥州依然存在着的秘密地下组织,隐蔽漏网分子,以及他们活动的蛛丝马迹,从而将他们连锅带灶,彻底端掉。
清乡局保安团迅速展开了大搜查。苗云生没有下去,在白雨亭的办公室里坐镇。因为怯火苗云生,白雨亭本想找个借口躲开,可苗云生这时却对白雨亭一改方才的态度,语气和缓了许多。“雨亭啊,今天一来我就收拾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白雨亭即作躬腰理解状:“知道,知道,局长您也是着急,责任重大么!”
“我啊,怕就怕你们思想迟钝,在打击红祸上犯糊涂,掂量不出个轻重。”
“多谢局长点拨赐教,这事干系重大,我白雨亭不敢有半点马虎。”
苗云生走过去拍了拍白雨亭的肩膀,说:“知道就好,我看你雨亭也是个明白人,响鼓不用重槌敲。”
见苗云生开始有了好脸,白雨亭趁机也表起了忠心:“局长您放心好了,我白雨亭绝对不是那种不知轻重不讲情义的人,您对我的训导关照之处,我白雨亭迟早一定会报答的。”
苗云生待搭不理的,摆摆手道:“这些话嘛,你就不用再多说了,当前形势很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凡事心中有数就行,去吧,先弄你的事去罢。”
白雨亭仔细琢磨着苗云生给他撂话的意思,心下盘算,姓苗的又打又拉,耍这手腕儿,还不是要捏捉住我,上下两头得好处,搓油水;既然姓苗的已经给咱出题撂了话,看来不烧香磕头,这一关怕是难过得去了。搓吧,捏吧,坑吧,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我白雨亭也不会当了贴面的厨子。白雨亭想到了广聚庄,拿定主意到那里去,让广聚庄的艾掌柜来给他填这个坑。
他唤来手下的张生福:“走,跟我出去一趟,把马拉上。”走在门口,白雨亭悄声告诉张生福说,“咱去广聚庄,让艾掌柜出点儿血,听说他的大儿子艾绍英,已经让清乡局盯上了,他还敢拧呲吗?你不看看,清乡局保安团大几十号人,侍应不好这帮老总,能过得了关吗?”
白雨亭刚到广聚庄的前厅,正好冯根财在。“哎哟,是区长您来了,里边请!里边请!”冯根财笑脸相迎道。
“艾掌柜在吗?”
“在,这会儿好像在,区长您俩先在这儿坐坐,我进去叫老掌柜去。”冯根财紧走着进了后院,看见老丈人望着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正在思谋着什么,便先轻轻咳了一声,等他转过神儿来方说,“大叔,白区长来了,跟手下的张税官一起。”冯根财管老丈人艾仲雄叫大叔。
艾仲雄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那副石头茶镜,自语道:“白雨亭,他这会儿来找我?”艾仲雄心想,白雨亭来,十有八九又是弄钱来了。
冯根财见老丈人在琢磨白雨亭的来意,低声说:“听说县清乡局的好多人下来查红标来了,会不会是为这事……”
艾仲雄没言语,随即来到前厅,跟白雨亭张生福见了面。艾仲雄吩咐,让伙计上茶来,又跟白雨亭寒暄道:“雨亭区长,这几天你可忙吧?”
“真是忙上又添乱啊,一个接一个的挠头事儿;刚才清乡局的苗局长,又带着七八十号人马来了。”
“咋了,出甚事了?”
白雨亭一脸神秘地说:“这次的事情,可是出得大了,共产党赤化分子又闹腾起来了,连省府都给惊动了!”白雨亭知道艾仲雄的儿子在绥州中学读书,而且还是学生会的骨干分子,有意识地朝艾仲雄的痛处捅去,让他心有畏惧,以便趁机挖个坑给他。白雨亭压低了声音说,“老掌柜啊,你家的公子哥可得小心些才是。”
果然不出所料,艾仲雄一听这话,脸上“唰”地掠过一缕惊悸,好大一阵儿才说:“这事我也听说了,我这个孽账儿,这几年让红水子给灌迷糊了,上次我到学校寻他,让他别念了,他说等这个学期下来。我当时就给他说了绝情话,我说你要是就这么下去,你就不要再回白龙镇了,就等于我没有养过你这个忤逆子,你也没我这个老子!”艾掌柜说这话,就是想让白雨亭晓得,他艾仲雄跟共产赤化势不两立,亲儿子也不行。
白雨亭掩着心底的得意,又以安慰的口吻对艾仲雄说:“不过,老掌柜你也不必过于心焦,现在的社会太复杂,主义满天飞,到处乱闹腾,娃娃们都是让那些新潮新学新思想给教坏了。兄弟这会儿来,一来么,是给你老掌柜通通气,交个底儿,刚才县上来了一帮子人马,这次是要上硬阵哩,要让闹红的这伙人明白,绥州的天下还在我们手里呐;二来么,不怕你难为,也是跟老掌柜你化缘来了,你知道我的难处,想请你尽一尽地主之宜,把清乡局苗局长这帮人给犒劳犒劳,这也是花钱消灾嘛!”
艾仲雄很清楚白雨亭说这话的用意,知道自己这次又被逮住了,不出点儿血肯定不行,当官的惹不起,即就是不看白雨亭的面子,也得给自己的儿子留一条后路吧,谁叫自己养了这么个忤逆子呢?他忍着心底的痛楚,强装慷慨地应承道:“犒劳的事么,既然你雨亭区长说了,哪还能不尊,需要多少你直说得了。”
白雨亭朝张税官说:“生福你匡算一下,大概得多少?”
张生福心领神会道:“我看啊,少说也得三百块(大洋),现在的米面肉食都贵,斗米已经到了五块多,羊肉一斤将近两块,还有烟酒和其它的一些支应吧。”
“这样吧雨亭,就按你们说的,先拿上三百块用着,不够的话再说。”
出乎白雨亭的意料,艾仲雄答应的相当痛快。白雨亭掩住脸上的欣喜,略显谢意:“那就让老掌柜你破费啦!”转过来又煞有介事地对张生福说,“这钱你们得抠紧用好才是,说实话,老掌柜的银子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艾仲雄摆手道:“不必介意,我们都是为了待应好上面嘛,破费点儿也是应该的。”
白雨亭俩走后,老伴从里间出来问艾仲雄,白区长他们刚才是来做甚的?老夫人在里间隐隐约约听得了几句,她想问个究竟,可艾仲雄只是含糊其词地说,没什么大事,上面来了人,白区长又要用几个钱儿招待他们。老夫人又问道,那我咋听说咱绍娃怎么的了?艾仲雄说,白区长只是叫我们要多提醒提醒绍英,免得出什么岔子,最近上头查红查得挺紧,听说这回又要逮一些人,跟上回的红标案子有干系。老夫人叹了口气:“唉,这个龟子孙,放着书不好好念,一天间跟上那些穷汉二杆子们闹腾个甚哩!”
白雨亭弄到了钱,笑眯眯地回了区上。刚推开会议室的门,见清乡局先头下去的人,有几个已经回来,正在那里指指划划地给苗云生看着什么,他觉得自个似乎有些唐突,该回避一下,正要抽身退出门去,却被苗云生喊住了:“哎白区长,来来来,正好,你过来也看看!”
这是刚从白龙庙周围找到的一些所谓“红标”的证据,皱皱巴巴的红白纸片儿上,能看清楚的大概有三四十个字。苗云生手下的人摆功说,搜寻这些碎纸片,可是费了老鼻子的劲。先前贴在那里的标语,早就被撕扯的没什么了,这些都是在四下里搜寻到的。早几天已经扯了下来丢弃在周围的碎纸片,有的被乡民捡去擦了屁股,扔到了茅坑野地,这不,有的上面还沾着屎痂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