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入殓师
少女入殓师
义庄里没有床,她和他分别睡在一副棺材里,棺材里铺着垫子,就这么盖着被子睡觉,若是嫌冷的话还能把棺材盖子往头上推一推,留出一条缝用来通气。
宿弦从小就跟着师父这么睡,早就成了习惯,所以觉得是家常便饭。
他即便身经战争的血腥,难免心里发怵,毕竟哪有活人睡死人棺材的?宿弦说,他那口棺材是师父生前睡的,现在正好留给他歇息。她还安慰说,虽然这里尽是些下等棺材,但木材厚实,晚上不漏风,盖上盖子,四面封闭,倍感安心。
既然人家姑娘都不怕,他也不好忸怩不是?
当晚,他翻来覆去,又要尽量避免拉扯到伤口,直到大半夜才沉沉睡去。
然而只要一闭眼,战场的尸山血海立即浮现,兄弟们不甘的眼神死死盯着他,他们倒下,他们死去,他们恐惧,而他被哀嚎和鲜血搅扰得心神不宁,冷汗直冒。
翌日,宿弦很早就起来烧水和收拾东西。趁着他还在睡,她赶紧用热水擦拭了身子。
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棺材里的他早已脸红到极点,但依旧不敢发出一点儿动静。直到宿弦出去倒水,他才敢掀开棺材盖探出头大口大口地呼吸。
外头一阵叮铃咣当的响声,没一会儿,宿弦推开门,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顿时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你醒了啊…怎么样,昨晚睡得还习惯吗?”
“嗯…”
又是一阵沉默。
宿弦披散着头发,领口尚未系紧,俨然一副刚晨起的模样,他不好意思直视,只好转移话头道:“你方才在收拾什么,让我来吧。”
“这活计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是吗?为何?”
“村西王婆子的老伴儿昨夜丑时死了,我正在准备东西去给他入殓安置,毕竟面对逝者,所以每次都要把自个儿收拾得干净整齐。”
所以怪不得她一大早就起来烧水擦拭身体。他问道:“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你的伤恢复得如何?”
“好了大半。”
“行,”宿弦指了指墙角的背篓,“待会儿你帮我把要用的器具送到王婆子家。”
其实这点儿事她一个人也可以,但她还是打算督促他多做事,多走动,不要一心惦记去死。
她将头发梳理齐整,利落地挽在脑后,然后换上每次上门的得体衣裳——一身素白。
宿弦走在前头,他背着背篓走在后头,跟着她往村西边儿王婆子家赶去。
不大不小的背篓里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竟然这般重?
一路上,村里人一见到她便投来莫名其妙的眼神,连带他一起也受到突如其来的嫌弃。他猜测大概是由于自己是生面孔,村民没见过自己,所以心生戒备也实属正常。
反观宿弦却是一脸平淡无所谓,甚至目不斜视,仿佛那些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棠梨村不算大,两人走了一会儿便来到家遇丧事的王婆子家,出来迎接的是王婆的儿子王麻子和王麻子四岁的儿子。
那小孩扎着一小撮头发,脖子上挂着铜铃铛,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宿弦,脱口而出一句“是扫把星诶”。
王麻子立即把儿子往身后护住,尴尬地笑了笑,随即目光落在宿弦身边的男子身上,问道:“这个人是…?”
宿弦先一步解释道:“他是我师父的表兄家的儿子,如今的世道嘛我们都清楚,他远道而来投奔我,因为是师父的亲戚所以留他混口吃的,正好帮我搭把手。”
王麻子敷衍地点点头,管他什么东西,他才不关心,刚死了爹,兄弟几个为老人家换上一套早已准备好的寿衣,便请她过来为老人的身后事走个流程,毕竟整个村除了她过世的师父也就只有她了。
“那…那个…宿弦呐,棺材给我算便宜一点儿,我想给爹体面地送走。”
她冷笑一下,伸出五根手指,说道:“十文,便宜十文,不能再多了!”
“行行行…”
说着,王麻子便领他们进门。
堂屋正中央用桌子拼凑成一个平台,平台上铺着一层麻布,老头的尸体平躺在上面,整齐地穿着朴素的寿衣。
王婆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泣,葱晚上哭到早上,原本就枯槁的眼睛更加没神,王麻子的媳妇儿搀着老婆子的手学着她的模样作势抹抹眼泪。
见宿弦带着一面生男人进来,王麻子得媳妇儿询问道:“他是…?”
王麻子说:“是已过世的老张的远房表侄,过来投奔的。”
女人瞥了取消一眼,叹道:“老张都死了,白跑一场了呗,投奔她有什么出息?”
方才调皮的小孙子依旧调皮,他不懂何为死亡,只是看见自家祖父躺在简陋的桌子上一动不动,既不说话也不搭理他,任凭他捏一捏手,戳一戳脸也无济于事。
王麻子赶紧一把拉过儿子,恐吓他不许随便动祖父的尸体。
“爹,尸体是什么?”他无辜地问道。
听到小孩儿幼稚的问题,宿弦主动解释道:“就是你祖父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以后才会回来,所以把身子留下见你一面。”
她走上前,让他将背篓放下。
“那很远是多远?很久是多久?”
“也许是二十年,也许是三十年、四十年。”
说着,她将两盏长明灯点燃分别放在老头的头脚处,然后点燃三炷香对着他的尸身用白烟从头到脚熏过一遍,嘴里念念有词地背诵“安魂经”,紧接着将香插进香炉里摆放在灵前。
宿弦一手提一铜铃绕着尸体边摇铃边正反各走三圈,“叮铃”作响的声音令人头晕目眩。之后,她再将王家事先准备好的白灰拌糯米沿尸体撒上一圈,以防不可说的气趁机而入引发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