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到此为止
第89章到此为止
“当年，父亲把我推出去竞选董事长之位，我根本没有选择，只能照他的意思去做，是他替我选定了延缓衰老的基因针剂的开发，认为这个项目挑战性很大，成功的话回报率也会极高。”
杨波忍不住插话，“如果失败呢？”
jh短促笑了下，“我父亲从不考虑失败的可能性，他只看成功后会给他带来什么。对他来说，要么满盘皆输，要么彻底胜利，没有中间地带——十多年前，端粒酶的开发利用进入了一个瓶颈期，市场上充斥着大量这方面的胶囊和口服液，但客户使用后的效果并不明显，当然也不影响基本销量，商家们宣称这类产品都需要坚持服用数年乃至十多年才能见效。但我父亲提出了一个战略目标，就是要研发一款能在一年内显著见效的产品。”
“研发方向决定后，父亲又亲自为我选定了小组成员，都是平时不怎么显山露水实际上又很聪明能干的人才，父亲很擅长通过观察挖掘员工的潜力，他曾经告诫我，不要迷信所谓的名气，要靠自己的眼睛观察鉴定。”
“这么说，清风是老王董看中的？”
“不。”jh的目光转向杨波。
“是我选定的，我读过一份他递交的药理分析报告，逻辑明晰，简洁扼要，是可造之才，另一方面，我当时很年轻，不喜欢被长辈包围的感觉，清风和我差不多大，我认为我们之间更谈得来，所以向父亲推荐了他。事后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
“你和清风相处得不错？”
jh点头，“他有着天才般的脑子，又特别勤奋，我们经常在一起聊产品，一开始研发中遇到很多困难，实验也多次失败，但清风坚持我们的方向是对的，他频繁加班，几乎是住在了公司，一连解决了好几个步骤中的难题。半年后，青春之泉终于通过了各项安全检测。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他现在说不定正在帮我带最核心的研发团队。”
“后来的事？”杨波开口，“就是发现了药品问题？”
jh轻轻点头。
“研发有成果后，父亲就急着把产品推入市场，清风对此很有顾虑，认为太仓促了，药物的不良反应还没有经过更加繁复细致的验证。我把他的想法转达给父亲，也希望能在确保安全的基础上发布这款药品。但父亲等不及了，他否决我的提案，这也情有可原。他急着推上市，是为了抢在竞争对手发力之前。”
杨波问：“所以，你和清风闹翻了？”
“没有。清风对我们的苦衷表示理解，我也承诺会给他提供更多资源，让他继续做药物安全性方面的研究……接着，问题就来了。”
jh忽然想抽根烟，手伸到桌边，又缩了回去。
“在青春之泉畅销半年后，清风发现了它的缺陷。然后写了份详细的缺陷报告给我——就是他藏在立方体里的这份，你也看到他结尾的要求了，他希望召回产品。”
杨波，“你不同意？”
“不，我马上去找我父亲商量，也提出了同样的召回要求。父亲跟我讨论了一个多小时，他前思后想，最后还是决定暂不公开，否则……”
“前功尽弃。”杨波接口，“对老王董而言，保证你顺利继位才是头等大事。”
jh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棋手一旦进入棋局，除非杀出你死我活，否则没人能让他们停下来。况且我们已占据绝对优势，而对手研发的减肥产品还在修修补补，磨蹭不前。”
他顿了下，轻叹一声，“当时董事会还没最后投票决定谁当选下一任董事长，如果这时候自爆缺陷，哪怕只是针对一小撮人群，后果依然是致命的，对方肯定会紧抓不放，大做文章。”
杨波说：“我想，清风这次应该没再妥协。”
jh神色沉重，“我们有过激烈的争执，清风坚持认为要对每一位用户负责，我赞成他的立场，也向他承诺，不是不召回，是要再等一段时间，等我顺利继承董事长后，会立刻着手办这件事。清风勉强同意了……但他最终还是良心难安。”
杨波想到和朗婶的交谈，立刻心领神会，“他是不是在悄悄排查存在基因缺陷的志愿者？”
jh点头，“他给一名志愿者打了匿名电话，告诉对方不适合接种青春之泉。事情虽然做得隐秘，还是让我父亲知道了，他来问我怎么办。我当时的想法是，能否干脆公布最新的筛查标准，然后给前期接种用户做一些补救措施。这样做当然有风险，因为竞争对手二十四小时都在盯着我们，父亲说他要考虑一下再决定……谁知第二天，清风就出事了。”
“所以，清风是你父亲安排人杀害的？”
jh默默点头，想起自己事后跑去质问父亲，父亲一脸冷酷对他说：“死人的嘴才闭得最牢——如果你总是这么心慈手软，就算坐上董事长的位子也不会长久，我今天既是在替你做事，也是在教你做事！”
房间里静默了好一会儿，往事无声流动。
“我很怀念和清风一起奋斗的日子，他认真正直，是我唯二信得过的人之一，另一个是张世……我曾经希望能和清风一样，可一到涉及自己利益的时候就犹豫了。”jh说着，自嘲地一笑，“活该我有今天。”
杨波凝视着他，没说话。
“虽然当年我迫于形势没能照清风的要求做，但后来我一直在尽力弥补，凡是用了青春之泉出问题的客户，我都会给予丰厚的赔偿。这些年我对付敌人从来没手软过，但我始终坚持在做一件事，把药物的安全性放在第一位，这是我承诺清风的。”
杨波依然沉默地看着他，jh擡眸，视线终于和他对上。
“博士，你的问题我都诚实回答了，你是不是……打算向云朵揭露这一切？”
杨波的眼眸深沉似海，看不到其中隐含的波动，jh头一回发现自己也有无助的时刻，但他不得不赌一把。
“这也是长久以来困扰我的问题。”杨波终于开口，“我不知道这么执着地追究下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人类的好奇心。”
“嗯，好奇心，包括好胜心，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或者，复仇。”
“你父亲都不在了，这个仇要怎么报？即便他还在世，以我手上的证据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父债子还。”jh说，“只要让云朵知道这事，就足以把我踹进痛苦的深渊，一辈子都别想上岸。”
杨波的视线再次和jh对上，两人同时爆发出苦中作乐的大笑。笑声中，杨波走向清风创作的立方体。
“科技发展到今天，我们有越来越先进的手段打捞深埋在陈年旧事中的秘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每个被解开的秘密都有公布于世的必要？公布出来对当事人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没错，我们追求真相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彰显正义，惩治邪恶，但很多秘密，并不能这样简单地做区分……”
他转身，背对立方体，面对jh，“就像你我刚才谈到的这些，让云朵知道有什么好处呢？她知道以后能干些什么？她还会幸福吗？如果不告诉她，我们又有什么损失……”
他虽然是在和jh说话，但更像是喃喃自语，jh望着沉思中的杨波，默然无语，此时此刻，他是他命运的裁决者。
杨波的声音越来越低，jh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一颗心也悬至喉咙口。他很少有这样茫然被动的时候，过去，只要稍微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他会立刻转动头脑，想尽办法将其掐死在萌芽状态。或许是幸福让他变得迟钝了吧，可他对眼下的生活有着如此深刻的眷恋，他甚至觉得，只要能让这种状态延续下去，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杨波蓦然擡眸，嗓音也变得异常清晰，“今天的谈话就当没发生过，就让一切到此为止！”
jh的心在一瞬间停摆，明白杨波的意思后又飞速跳动起来，全身仿佛浸润在幸福的泡沫之中。
作出决定后的杨波神色也明朗了许多，他把数字平板递给jh，“这个你可以带走，所有资料都在里面，没有备份。”
jh没接平板，直视着杨波，眼眸中风云涌动，一如内心的跌宕起伏，他已很久没有过这种遇到知己的悸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