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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泽:销残战骨

风泽:销残战骨

【风泽】

阿岚离开以后,京城很快被北狄围困。我不断从京城打听消息,得知阿岚已经进了墨城将军帐下,伪装成易子安掌控了京城军政大权。他们联合主战派在城中起义,成功控制了京城,现在与北狄大军僵持。

二弟偷偷给我送信来,不断通知我风雨楼发生的事情。北狄人如今进军受阻,向全天下开出二十万两黄金的价格悬赏禁军令牌。我大概算了一下,北狄人进入京城以后烧杀抢掠,搜刮百官和百姓的资产,再贩卖全城两百万男女,男为奴,女为娼,得到的收入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字。

对此,天下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而那个我本应该叫做父亲的人——姑且称他风掌门吧。风掌门对此甚是眼馋,于是将本来派来杀我的四个杀手叫回了风雨楼,商议如何取得禁军令牌一事。

从前我不敢与小妹相认,就是因为我收到了来自二弟的信。如今这四个杀手离开了,使我长舒一口气。

姓修的反复警告我不许我见小妹。但若是我想走,他也拦不住我。我听说易子安在端午节那天在春萍记预定了位子,就知道是他要带着我小妹来。我趁着修齐不注意,偷偷跑到春萍记,在暗中观察小妹的一举一动。

在他们上楼之时,我隐藏在角落之中。我并不想让小妹知道我在这里,她若是知道了我联合修齐骗她,想来会很难过。但是我真的忍不住不去看她,我只想确定她的平安。

“瑶儿,你真好看,真的。”我听见易子安的声音,向上看去,他正在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小妹看。我一时之间怒火中烧,气不打一处来,死死地攥住杯盏,克制自己摔盘子的冲动。

易子安手中的禁军令牌至关重要,但是令牌之上有机关密钥,只有他能解开。如果我们暴力拆令牌,里面的钥匙就会自毁。因此我们必须智取,不能强攻。

我已经忘了让我小妹去使美人计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但是那真的是一堆馊主意里面没那么馊的一个。更馊的主意包括但不限于让修齐女装□□。当时我忍痛接受了这一提议,但是真正让我看小妹同易子安谈情说爱,我还是愤恨不已。我只恨自己不是个女子,不然说什么也不会让小妹蹚这趟浑水。

我看着小妹慢慢喝醉,怒不可遏,在心底问候了在场所有人的母亲。等到易子安下楼要结账的时候,他似乎注意到了我。我死死地攥住剑柄,努力遏制自己一剑劈死他的冲动。

我对他怒目而视,试图打消他对我妹妹起的歪念头。但是他似乎丝毫不为所动,像是挑衅我一般,跑到楼上,亲了我妹妹一口,然后将我妹妹留在原地,自己大摇大摆地离开。

我在心底暗暗发誓,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亲手砍了这个易子安,给我妹妹出一口恶气。

我愤愤地喝了几杯酒,酒劲上涌,让我更加愤怒。我索性不去看他们,找了个面对墙壁的位子一个人喝闷酒。就在此时,一个人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回头去,正是我的小妹。

我见到她,慌乱不已,急忙回头,不小心将酒壶碰倒。小妹将酒壶稳稳接住,放到我的面前,顺势坐在了我的对面。

她直勾勾地盯着我,用了一种她惯常的在风雨楼审讯犯人的态度。我一时间感觉内疚不已,和那些犯人一样只想认罪悔罪,狼狈地低下头去。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低声道。我顿时明白了,易子安只是个诱饵,小妹的真正目的是想将我引出来。

“昨天。你应该感到惊讶吧?直到昨天,我还被你们蒙在鼓里。直到我回去以后仔细思考了一番,当年从北狄逃出来的人有三个,那第三个人反侦察意识极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苏惟明从来没有离开过南城,能去北狄的人只有你。”

小妹完全褪去了在易子安面前的伪装。她的酒量很好,至少比我好。她在易子安面前的醉酒都是装出来的。但是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悲伤和失望真正不加掩饰地显露在我的面前。

“对不起,小妹,都是我的错。”我知道道歉没有用,但还是干巴巴地说着。她一直信任我,担心我,但正是我一直利用她的感情欺骗她。我看着小妹的样子,从心到肺像呛了辣椒水一样剧痛。烈酒使我的头眩晕又疼痛,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你知道我在何氏客栈的时候有多绝望么?我真的以为你被他们吊起来打,命在旦夕。我怕他们把你杀了,我真的好害怕。我真的不能失去你。”她痛苦地闭上双眼,泪落如雨。

我握住妹妹的双手,被内疚与自责占据。但是我没有办法。如果让她直接找到我,四杀手会将我们两个都除掉。

我与小妹已经四年没有再见了,这四年里我曾无数次构想重逢的场景,可是如今我却没有面目见她。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只问了一句:“易子安有没有欺负你?若是他有,等事情结束后我立刻杀了他。”

小妹摇了摇头,冷冷道:“他对我很好——至少,他不会骗我。”

我再次垂下头去,不敢直视她的双眼,沉默不语,不停地饮酒。她的眼睛像凌厉的刀子,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笔直地戳进我的心脏里。

但是小妹继续道:“兴师问罪的话我不想多说了。哥哥,你离开我已经四年了。昨天晚上我认真思考了一夜。虽然风雨楼是我的家,虽然我舍不得父亲和全体弟子,虽然你骗我、利用我,但是如果让我在风雨楼和你之间做选择,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你。”

我擡起头来,难以置信地听着妹妹的话,一时之间怔在原地。我吞吞吐吐道:“小妹……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当然生气。”小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拜你们所赐,皇帝还活着,我的任务没有完成,我也变成了弃子。父亲给我传话来,交给我最后一个任务——他让我杀了你。”

我轻笑一声,丝毫不感到意外。我清楚那个人的心狠手辣。如果小妹没有杀我,他下一步肯定会对小妹动手。于是我对小妹道:“如果你是来杀我的,我不会反抗。我甘愿死在你的手里。”

小妹咬了咬嘴唇,露出了浅浅的笑,缓缓道:“哥哥你知道的。现在是乱世,我们能活着就是天大的幸运。在我的心里你是唯一的亲人。我昨晚想了很久,风雨楼我们回不去了,我们没有家了。此刻我们应该立刻离开南城,远离是非之地。我离开风雨楼,你离开修齐那帮人,我们两个人远离政治,浪迹江湖,远走高飞。”

我一时间喜出望外,借着酒劲激动道:“小妹,我也是这么想的。等到你拿回令牌以后,我们两个就去浪迹天涯,谁也管不了我们。我们去登墨定山,去逛流玉城,去吃遍全世界的春萍……”

小妹看着眉飞色舞的我,笑容僵硬地挂在脸上,慢慢消失。我及时地止住了话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小妹的脸色变得冷漠甚至阴沉,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用比冰霜还冷的语气道:“所以对你而言,我还是一个替你取令牌的工具么?”

空气一时间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连糕点和酒的热气也在这片沉默中凝结了。

我怎么可能甘心让小妹孤身犯险,怎么可能甘愿让小妹与她不喜欢的人强行谈情说爱,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中周旋。那一刻我真的有一种冲动,很想拉着小妹的手离开,就如她所说的,不理世事,浪迹江湖,安度一生。

但是——如果连国家都不在了,我们这些人还能幸福么?

我沉默了半晌,又喝了两壶酒。眼前小妹的身影慢慢模糊。她落着泪的破碎的眼睛在我慢慢消逝的目光之中停留,变成一双隐约的光点。

透过那片光芒,我又看见了朔北城外的血一般的夕阳,撕扯着残云走向落幕。将士们撕心裂肺的哭声不断地回响,坐在我的身旁。校尉一遍遍吹着边塞的杨柳曲,吹完以后哭着对我说:“我想回家。”

我的酒量向来很好,但是不知为何此时居然醉得快要不省人事。但是我的手仍像不听使唤一样,一遍遍倒酒,一杯杯痛饮。

面前的一切天旋地转,我的情绪彻底决堤,毫不保留地倾泻在小妹面前。

“小妹,你知道我在北狄这两年里都看见了什么吗?那些场景是你坐在风雨楼里永远想象不到的,你做梦也梦不到。你是不是以为边关将士们各个都是大英雄,特威风?威风个屁啊。北狄人杀他们,还不如杀只鸡费劲。鸡还会蹬腿,四处乱扑腾。人随便一戳就死了,然后剖出肠子,心肝,挖出眼珠子,淌出满地的血。没有人收尸,大家都习惯了,随便把尸体往河里一扔,就算仁至义尽了。

“昨天在和你开开心心喝酒的兄弟,第二天就死了,扔在护城河里发臭,身上爬满了蛆和苍蝇。满街都是哭声,在大道上看不见几个人。粮食不够吃,大家就杀马。马肉也不够吃,大家就卖人肉来吃。男人的肉又酸又臭,一斤只能卖两吊钱。刚死的年轻女人是最好卖的,在黑市上有人花好几钱银子要呢……有一天我吃肉,他们告诉我是马肉。但我看见肉上有一块胎记,我一眼认出来那是我同营兄弟的胳膊。我愣住了,把肉掉在地上,立刻就被人叼走吃了……

“死的人太多,北狄人爆发了瘟疫,得上了必死无疑的那种。他们把得病的尸体扔进城里,然后城里也有了瘟疫。大家躺在家里等死,出也出不去。医官进屋去给人治病,不到半个时辰就和病人一块被擡出来。有力气的人找块石头给自己立墓碑,提前给自己烧纸。没力气的人一个个趴在道边哼哼,见到人过来就往上扑。

“校尉叫我们焚烧尸体,没死的就戳死再烧,省得他们受苦。这样的日子里,过了今天不知道会不会有明天,睡了一觉以后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醒过来。人死了就像杀只鸡,一蹬腿就算完事。

“我们困守在城里面,日日夜夜等待着朝廷的援军。有个小校尉每天都在讲,他上面有人,他从朝廷的消息里听来,说援军马上就要到了,再等三天。我当然知道他是编瞎话来骗我们的,但是在那样苦的日子里人总要有个盼头,不然真的活不下去。于是我每天都信他的话,信了一百多天,直到他以扰乱军心的罪名被当众砍了脑袋。”

我猛地抄起酒壶,往自己嗓子眼里灌,哭得话也说不清楚。

小妹仍是那副冷静的样子,对我道:“朝廷根本就没有人能给你们发兵。太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在夺嫡,朝中的每一个将军都在站队,兵权就是他们的筹码。他们不会将这种筹码浪费在区区一个孤城上。”

我一时间感觉滑稽,突然开始狂笑:“小妹啊,还是你聪明,怪不得爹喜欢你呢。可是你大哥不行,你大哥太蠢了。你大哥守了整整十个月的城,眼看着城里死了一万七千六百三十二个人,才明白了这个道理。哈,原来那些大老爷根本不想给我们发兵啊。也对,我们一群贱民的贱命和皇位比起来,算个屁啊!

“我以为打退了北狄,老百姓们就能过上安生日子。是我们打退了狄人,我们应该是英雄,他们应该感谢我们——他们——凭什么就把我们当成奴隶当成牛马啊?!我们只是活该冲锋陷阵的奴才,活该一个个死在泥沟子里堆在城门口筑成京观!!他们说这场仗能打赢,全要感恩圣明的皇帝威武的太子神勇的大将军——可是伟大的皇帝太子大将军——他们看过我们一眼吗?!

“小妹,我有时候就在想,凭什么啊?凭什么啊?!世界上最勇敢最有血性的人变成尸体填了护城河,但是世界上最蠢最坏最猥琐最胆小如鼠的官家少爷们却都在京城里日夜寻花问柳,听着歌唱着曲吃着山珍海味,还骂我们这些贱民脏了他们的眼睛!他们连个大字都不识,却有权利去裁决几万人的生死——凭什么?就凭他们投胎投得好,生来就是人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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