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风瑶（一）
尾声：风瑶（一）
一
父亲总是说，我天生是做细作的料子。
五岁那年，父亲告诉我，比金子更重要的东西是情报，他教我如何用情报换金子。他带我去了乡村的大集，那里一片嘈杂，鸡鸭鹅猪牛羊的叫声响彻不绝。
我爹手中拿着一颗金豆子，叫我在一炷香之内找到整个集市里菜价最高和最低的商贩。我如果我找对了，他就将这枚豆子给我。我看着那枚豆子，二话不说冲进了集市中。
一炷香后，我将整个市场所有人的脸和他们的菜价都记在了心里。回去以后，我不仅告诉了父亲市场里每一个人的外貌特征和菜品质量，还告诉他其中有一个人根本不是菜农，而是父亲叫人伪装进去骗我的。
父亲哈哈大笑，叫那个手下出来，从他手中拿出了一颗金豆子，和自己手上的一颗一起，一并给了我。他大喜过望，连连夸我是天才。他说我比我那两个蠢哥哥强得多，将来只有我能继承风家的家业。等我长大了，整个风雨楼所有的黄金都是我的。
七岁，我开始学习辨别人的体貌特征，看人一眼就能大致推断出对方身份。
八岁，我开始学习收取情报，学会从路人的只言词组中提取重要线索和内容。
九岁，我开始学习情报传递的密语，学习如何将情报藏在所有人司空见惯的地方，不被人看见。
十一岁，我开始学习分析情报，从市场的柴米油价分析整个郡城的政治状况。
十三岁，我开始学习利用和管理下属，收买了城中一队流浪儿做我的眼睛，监视全城的所有风吹草动。
十四岁，我开始学习察言观色，学会讨取别人的喜欢，从任何人口中套出我想要的情报。
十六岁，我乔装成普通弟子周旋于江湖正派之间，替父亲借刀杀人，除掉了违反祖训的四位堂主，将风雨楼的大权牢牢掌握在风家手中。
十七岁，父亲打算让我协理风雨楼事务，亲自参与情报的交易工作。
那年父亲叫我去京城接手大哥的任务，调查雷击之案。我去了风雨楼的京城分舵找大哥。当时大哥正坐在炉火旁，收拾满桌的资料。他见到我来，高兴之至。
“外面雨下得好大，幸亏你带了伞，不然得冻坏了。”大哥忙起身迎我，向炉火里又填了几条柴，“小妹，快过来烤烤火，喝点热水。”
我笑着跑过去，坐到他对面，问道：“兄长，你对雷击案的调查如何了？”
大哥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小妹你还是这样，眼里除了案子，什么都没有。这么多天不见了，不想大哥么？”
我轻笑着探过头去给他揉：“想，怎么能不想呢。”
大哥随手拿了一块糕点，塞进我嘴里，眼睛里满溢着笑：“这可是我现买的，热乎的云片糖。可惜这儿不是南城，没有春萍记，做不出来你最爱吃的金丝云片糖。”
我两口将糖吃掉，又擡起头来看他道：“好吃。咱们先说正事。你之前说那五个人的死不是天灾，是人祸？你查出什么了吗？”
“我去看了那些狗贼的死亡现场，他们都是被雷劈死的没错。京城众人都说是老天长眼，但是我不信神。我猜测，是有一个义士在背后替天行道。而这位义士非常厉害，有着超乎常人的神迹一样的力量。”
“兄长你的意思是……”
“小妹你去农家做过任务。有经验的农人通过看前一天晚上的云彩，就能预料到第二天的天气，决定农时。像你这样一天到晚待在风雨楼的小孩可能不清楚，但是对于我们这些行脚探子来说，看天气也是必修之课。我们需要通过看第一天的天象预判第二天的晴雨，决定当晚到何处落脚。但是即使是最有经验的江湖老手，最多也只能大概预判未来三天的天气。”大哥坐在我对面，柔柔地笑着。
“提前预知天气？我好像明白了一些。”我陷入思索，点了点头。
“小妹你还记得你最爱听的那出三国戏么？草船借箭。诸葛孔明提前三天知道江上有大雾，才敢在周公瑾面前立军令状——小妹你冷不冷要不我再给你添点柴——这虽然是小说家言，但的确有人有这等本事。天地间万事万物都有其规律，只要计算得当，便可以推演出变化的万状。”大哥说着，又折了几根柴火扔进炉火中，将火焰烧得旺盛。热浪涌到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大概理解了，可……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们假设世界上存在这样一个人：他绝顶聪明，而且有着无与伦比的视力与观察力，能精确地观测到天象变化，然后进行缜密的计算，纤毫不差地分析出未来数天的天气变化。他的计算极其精准，精确到京城何时下雨，精确到雨中几时有闪电，精确到一道闪电将会击向何处……”
“那么，他只要提前在特定时间将人引到即将被雷击的地点，便可以……人为地制造意外！”我恍然大悟。
大哥宠溺地笑道：“不愧是阿瑶，就是聪明。”
“不过，这样精密的头脑，世界上真的会有么？这种精度的计算，可以看作是神迹了。”我冷静思索道。
“所以我说这只是个猜想嘛。你我都不信神，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选项后，剩下的一个即使再离谱也是正确答案。不过我在现场的确查到了一点人为的蛛丝马迹，能看出来是有人刻意将五个卖国贼引到特定地方。我给这位义士取了一个代号，叫他雷震子。如果这位雷震子真的存在的话，想来也必是天神一样的人物。”
“不过我之前在古籍中倒是读过一些类似人物的记载。古书中记载一异人能通过潮水的涨落提前预判海啸，能通过地底的活动预言地震，对经历过的所有事永远不忘，被当地人奉若神明。因为我从没见过真正有这种能力的人，所以只将那些记载当成传说。”
大哥笑道：“细细想想，可能这雷震子不过就是个比常人聪明些的天才罢了。小妹，你不也是个天才么？你五岁的时候就会查人身份给自己攒金豆子了。”
我佯嗔着别过脸去，大哥看着我的样子不禁发笑。
神迹……我暗暗记下，却没有多想。
我听着雷震子的故事，头脑中想到的却是我的另外一位客人。
我从不相信世上有神鬼，但是我曾见过身负异能的人。我去北方游历之时曾见过一个女孩，记忆力极强，过目不忘，会造各种奇异的机械。
她曾为某城设计守城器具，竟让几千手无寸铁的流民抵御了朝廷精锐大军的围攻。然后这城居然靠着这些精巧的器械立于边境，割据一方。
想起这事我就忍不住发笑。朝廷肯用三万精锐拿去围攻一群割据的流民，却不敢发出一兵一卒和北狄抗争。就连满身朱紫的朝廷命官见到北狄人，也只能奴颜婢膝。
那个女孩叫北堂月，是北堂家族最后的后人。她当时要与我做一个寻物的交易，这个交易我接下了，可一直没有完成。
“我知道你们风雨楼在江湖中名声并不好，你们究竟做过什么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我只想让你们帮我找一样东西……”她对我道，警惕地抚摸自己手中的袖箭。我知道她当时全家被灭门，靠着这把袖箭一个人逃出生天。
“找什么东西？”我问道。
“找我父亲的遗骨。”北堂月脸上露出浅浅的优雅的笑，双眼中露出一丝诡异的光，“我的父亲被害已经一年了，可他从来没有入过我的梦。他……下葬的时候少了两根手指，尸骨不全，魂魄不宁……想要多少黄金，直接开个价吧。”
“我不想要黄金。”
我直勾勾地盯着她背后的奇异机关，那是让我无从想象的瑰异之物，死死地吸引了我的眼光。
北堂家族一直是一个充满谜团的家族，异常神秘。
前几年，家族中有一个不守规矩的下人倒卖了族中的一些艺术作品。那是一些水平极高的画作、诗作、曲谱和文章。其诗如老杜再世，文如庄周还魂。
这些作品数量巨大，功底老练，而且能看出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可见这个家族应该有很多经天纬地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