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方小大夫
天色阴沉下来,云层被风吹散,露出半块灰蒙蒙的天。
路旁老树没了葱郁,光秃秃的枝桠像枯瘦的指头戳向天空,仅存的几片褐黄枯叶悬在枝头,风一吹就打着旋儿往下落。
山风裹着寒气往衽口里钻,裴松忍不住缩了缩颈子。
秦既白忙握紧了他的手,又凑到嘴边呼着热气,眉心皱作小山峰:“晨里叫你多穿件你偏不听,要么咱先回家吧,明儿个再去,别再冻着。”
裴松弯起眉眼,温声道:“哥不冷,走这一路早热乎了,不信你摸摸。”
汉子伸手贴到他颈侧,确是暖乎乎的,可他仍不放心,将穿在外的单褂脱了下来,往裴松身上披。
裴松急起来:“哥真不冷,你穿着。”
“我里面穿得多,你把这披上。”
劝不下人,裴松只得将褂子穿好,衣衫虽满是布丁,可穿上身却立时暖和起来。
他悄悄按了按怀里,硬邦邦的银子硌着胸口,心里十足的踏实:“哥就想早些问清楚门道,也好将兽皮换作银子盖房。”
秦既白又怎会不懂他,只两人山中回来,都没好好歇歇,他心疼自家夫郎。
可见裴松兴致勃勃,他便将满肚子劝说话儿都咽了回去,见路边没人瞧见,紧着凑头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
沿着土路往镇上走,脚下的黄土被鞋底扬起,沾在裤腿边。
好在闹街离镇子口不算远,俩人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就望见前方飘着的酒旗。
村镇的交口处立着官兵,手里握着长刀,却鲜少盘问往来的行人——大多是镇上的熟面孔,或是周边村落来赶集的农户,无非是带着些山货、粮食,犯不着费功夫。
只有见着面生的外乡人才会上前问两句,语气也不算严苛。
过了青石垒起的门墙,脚下的黄土地也换做了石板路,放眼望去,商铺林立,一派热闹景象。
正是晌午,街边有许多伙计在店门口吆喝着揽客,肩头一条白毛巾,声音此起彼伏。
走这一路,俩人都有些饿了,秦既白道:“吃过饭再找吧?”
汉子将衣裳给了他,嘴上虽说着不冷,可手心却越发冰凉,裴松点点头:“成,走着。”
赚了皮子钱,他说话儿都有底气,秦既白最是欢喜瞧他这模样,一张脸飞扬起笑意,让他心底也跟着荡漾。
便觉得进山打猎再苦再累,只要能看见裴松个笑脸,都很值得,他笑说:“那我想吃肉。”
“吃!”裴松拉着汉子往铺里进,“哥早就闻见香了!”
掀开布帘进了间铺子,铺面虽不甚敞阔,食样却多,汤面、浇面,馒头……可俩人都被门口那包子勾住了脚步。
刚出炉的肉包热气裹着荤香飘了满堂,裴松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店中人不算多,俩人找了张靠里的木桌坐下,店伙计立马颠着步过来:“客官要点啥?咱这肉包刚揭笼,咬开就流油!”
待问清楚价钱,裴松又抠搜起来,一个肉包两文,够买几个蛋了,可好不容易赚了银钱,咋也得让汉子吃饱,他想了想,抬头道:“来四个肉包,一碗热粥。”
末了他又补了句:“粥我俩分着吃,劳烦多给盛一些。”
小二哥笑着应下声:“得嘞,这就给您端去。”
很快,白胖的肉包摆上桌,这包子扎实,鼓鼓囊囊的流着油汤。
瓷碗里的粥冒着热气,勺子轻搅,一股米香,不知谁的肚子咕噜了一声响。
裴松先捏起一个包子,吹了吹递到秦既白嘴边:“快吃,我闻着就香。”
秦既白就着他的手叼进嘴里,才咬下一口,勺子便又挨到了嘴边。
店家做的小米粥,熬得浓稠飘起米油,喝进肚腹,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吃饱喝足后已过晌时,俩人背上筐子得走了。
伙计热心肠,帮着掀开棉帘子,裴松道过谢,多问了句:“小二哥,您可晓得开元堂咋个走法?”
“不多远,过了前头的岔路,你往东行个一里地,就能看见那匾额了。”伙计以为俩人是去瞧病,脸上都多了些惆怅,出声安慰道,“坐诊的孙大夫妙手回春,很会瞧些疑难杂症,他几个徒弟都已出师,而今堂里还留个关门弟子方小大夫,他虽是个哥儿,可却仁心仁术。”
裴松连声道谢,同秦既白并肩出了铺子。
俩人按着伙计指的路走,过了岔路往东拐,没多会儿就瞧见“开元堂”略发陈旧的匾额,开间并不很敞阔,约摸丈来宽,偶尔有病家掀开帘子进去,药苦味便顺着帘缝飘出来。
俩人在棵老槐树下站定,别个都是过来瞧病的,又赶上忙时,他俩进门恐会耽搁人家工夫。
日头逐渐西沉,北风萧瑟,吹刮得树枝子唰啦作响。
来都来了,若是不进门去,岂不浪费这脚程,况且肚里包子和粥还足九文。
裴松呼出一气,同汉子道:“哥进去问一嘴,若是人家不收,咱、咱就……”
秦既白晓得他卖不出去定不甘心,只道:“我陪你一道去,若是这家不收,咱就绕着这条街都问过,总归不能白跑。”
裴松垂着头笑,说不出的安心踏实。
以往时候,遇上事儿他都是自己扛,一来弟妹小时他便这样过下来,早都惯了,再来也听邻家婶子唠叨过自家爷们儿,躺到床上便和块儿狗皮膏药一样粘死了,叫他倒盆水都嫌腿累,求他干个活儿更加百般不情愿。
裴松知晓秦既白性子内敛,不爱同人打交道,要么也不会一家皮货铺子跑熟了,再不愿换地儿。
可听他这样说,心里却暖暖胀胀的:“没事儿,你不用同哥进去,在外头等着我心里便踏实。”
正说着,药堂的棉门帘子被轻轻掀开,就见个着长衫的年轻男子扶着位老妇出了门,他送人到路边,又细细嘱咐道:“这几日别碰荤腥,更不可食生冷,若夜里还咳……”
絮絮作别,那男子掀开门帘正要进屋,眼角余光一晃,蓦地朝裴松和秦既白看了过来,一张昳丽的脸,杏眼圆睁,朗声开了口:“裴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