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非要当狗
日暮四合,玉盘跃上梢头,夜色顺着山坳漫上来,将林野染作泼墨。
柴火未熄,火苗在夜中轻轻跳动,仿如日光映在水面,波光粼粼、浮光跃金。
俩人挨坐在一块儿吃饭,担心筷子沾上灰不干净,秦既白淋过热汤才递过去,自己则掰了大半块干面馍,泡进冒着热气的疙瘩汤碗里。
粗硬的馍块吸饱了汤水,霎时软和下来,走了一天山路,吃的都是硬生生的干食,胃火烧得心口难忍,他舀起一块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气,却含糊着道:“真香。”
见汉子吃得急,裴松把自己碗里晾得稍凉的馍块舀过去些,伸手摸了把他的脑瓜:“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
他夹了筷子青菜,脆嫩的菜叶带着柴火香,嚼着清爽。
汉子垂眸轻声低笑,埋头吃了口泡馍,又往裴松那边坐了坐。
他瞧不够他,也挨不够他,就是吃饭也得腿碰着腿,才能叫他浑身舒坦。
这趟东西带得齐全,咸菜管够,夹一筷子脆萝卜,再吃一口泡饼子、疙瘩面,手脚便慢慢暖和了起来。
见汉子这粗糙吃食也吃得津津有味,裴松温声问道:“你们寻常进山都吃些什么?”
秦既白忖了片晌:“日子短时,就吃带的饼子、干面馍,日子长时,猎到野兔、山鸡,放久了也易腐,就留下皮子,放血吃肉。”
“那倒很是滋味。”
“没有这面汤舒坦。”秦既白看着他,温声道,“山中打猎,野猪、山君这种需几人协同的大货才会分上一分,小些的野物谁猎到就归谁。”
他埋头吃了口泡馍,浸透汤水的面块儿膨成伞大,并不多好吃,那口感仿如泡发的竹荪,湿乎乎、软塌塌的,可汉子却吃得认真:“若非夏秋暑热,猎户们多会拎回家去,也好给娃儿们留口荤腥。我们吃得多的,还是这冷面馍。”
裴松听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粗瓷碗,这碗有些年头,碗沿都被烟火熏出圈淡褐。
他夹了筷子咸菜过去,见汉子直接张口来接,无奈笑着喂给他,缓声问道:“那冬天下雪时进山,岂不是连口热饭都难寻?”
秦既白嚼着萝卜丝,喉结滚动:“雪天倒也有法子,找处背风岩缝,拢堆枯枝引火,冻硬的馍块架在火边烘,烤得外皮发脆,里头还带着点儿焦香,就着雪水咽,也能顶大半天。”
说着他往裴松碗里拨了勺疙瘩汤:“就是夜里难熬,喝下黄酒都还觉得冷,不过今儿个……该是不冷的。”
裴松耳尖发热,舀了勺汤,汤里的面疙瘩煮得软滑,混着青菜的鲜气,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心窝热胀。
他轻声道:“往后要是进山,我多带些生姜,夜里也能给你煮碗汤喝。”
秦既白动作稍顿,他抬头看向裴松,眼底似有星火:“冬里我自己就成,等明年开春吧,咱俩一道去山涧,到时候杏花开得满坡粉白,还能摸着石缝里的嫩笋,煮在汤里鲜得很。”
裴松不多喜欢花,可听汉子这般说,还是点了头:“成啊。”
柴火噼啪作响,溅起火星子,落在地上很快熄灭。
夜色漫得深浓,山风掠过林梢,带着草木的清气,焰火的暖光裹着两人,连碗里的汤都浸满了甜。
简单收拾过碗筷,秦既白继续垒石墙,各样石块儿铺陈在地,大的坐基底,一层一层往上叠。
他屈膝半蹲,指节叩了叩块头最大的青灰石,确认底下垫着的碎石子已嵌实,才反身去搬旁边略小些的方石。
石面沾着泥灰,凉得浸手,汉子小臂发力往上送,见方石稳稳架在青灰石上,缝隙里再塞两把干树枝,干枝能挡潮气,夜里也少窜些风。
另一头小溪边,裴松就着草木灰将锅子洗刷出来,没有丝瓜瓤子,便捡了根树枝凑合,好在晚饭清汤寡水,很快便清洗干净。
裴松取了半锅清澈溪水,又到树下捡了些细枝干柴,拢到方才生火的石块儿堆子间。
山间夜凉,野风袭来,火苗噗哧哧舔着锅底,将溪水逐渐烧热。
裴松守在火边,时不时添一把枯枝子以防熄灭,待水彻底滚透,才小心倒进木盆里。
秦既白恰好垒完最后一块石头,拍了拍手上的灰走过来,见水盆里冒着热气,探手试了试水温:“你先洗,我看着火再烧锅热水。”
裴松没推辞,取过布巾沾湿,擦了把脸,野风刮得皮肤发紧,热水温过才松快下来。
农家人洗漱都糙,牙刷是将杨枝或柳枝子的一端咬碎开,露出里面蓬松的絮丝,再蘸点细盐便往牙上蹭。
俩人成亲这样久,许多事无需明说,彼此心中都明了。
思及长夜,裴松脸上滚起火,月光落在水盆里,一捧明晃晃的银光,他忙又借着水影来瞧,仔仔细细多刷了几遍牙。
待人收拾干净,秦既白端过水盆,动作利落地洗了头脸,水珠顺着颈子往下淌,裴松递来拧干的布巾子,常年握刀的手掌带着薄茧,指头相碰时,俩人都红了耳尖。
秦既白慌忙擦了把脸,目光顺势落在男人水湿的鬓发上,低声道:“水还温着,要不要再泡泡脚?”
见裴松点头,汉子又往盆里添了些热水,两人挨坐在石块上,将脚叠在一起。
暖意顺着脚底往上漫,连带着白日赶路的疲惫都散了大半。
汉子打猎这么多年,围场跑山,忙得不可开交,饶是他惯了干净,也不过洗脸漱口,像这样恨不能将自己从里到外拾掇一遍,是从未有过的。
他想这哪里是进山打猎,分明是换了处地头过日子。
盆水渐凉,秦既白抬脚碰了碰裴松:“松哥,水凉了。”
裴松伸手挠了把发红的耳朵,抬腿趿上草鞋:“我先进屋,你收拾好了就来。”
他起身正想走,却被汉子拉住抱紧实了。
下颌抵在胸口,轻轻地磨蹭,他低哑地叫他,舌尖滚着火,一声比一声难挨。
水湿的脚趿上鞋,再顾不上那盆中渐冷的水,俩人急着滚进被子里。
木板低矮抵着地,发出噌呲的磨响。
“你小子属狗的。”
“松哥……我给你当一辈子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