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63%
第63章63%
“亲爱的伊尔，展信佳。
很抱歉用这种古老的方式传递对你的问候，但在这个被钢铁和机械包围的冰冷时代，体验下纸张带来的温度也不失为一种令人愉悦的选择，不是吗？
在提笔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无数次怀疑这薄薄的，脆弱的信纸是否值得信任，是否能将我的问候与思念传递到远方，但我已别无它法。
感谢这段时间你对我的关心和支持，如果没有你的鼓励，我可能无法坚持到现在。通往成功的道路是如此艰难，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开发出一种足以改变世界新材料。
你可能无法理解我的话，可能像其他人觉得我疯了……但伊尔，在独自一人待在实验室的那些夜晚，我仿佛能听到培养皿中那古怪的流体在对我说话，他们在注视着我，他们在注视着我——实验室近来出现了许多怪事，人心惶惶，我养的小白鼠已经失踪了好几只，它们到底去哪儿了呢……
或许在我将他们从地表那个噩梦般的废墟中带出来的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
谢谢你，伊尔，你的朋友帮了我许多，他是个奇迹般的存在，但如同我如今更偏爱这种带有人性温度的信纸一样，我还是更喜欢亲近真正有血有肉的灵动生命。不过他还如此年轻，我愿意尽全力引导他走向正确的道路。
我的时间不多了，父亲已经为我选择好了联姻对象，我别无选择。在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主动地，微笑着踏进那座光辉亮丽的水晶宫殿，将过往的人生，曾经的梦乡一并带入坟墓。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写信给你，伊尔，我已将自己的全部私人物品赠送给你，都是些寻常的，但对我有特殊意义的小东西，希望能让你在旅途之余感到些许温暖。
我知道你无法停下前进的脚步，但伊尔，我最亲爱的朋友，千万别让自己被过去的阴影所束缚，你的灵魂如此瑰丽自由，别让它蒙上苦难的阴影。地表是被诅咒的所在，它是这个星球对儿女们最后的报复，万事小心，希望我们曾经的冒险之旅能带给你些许帮助。
我的研究项目将转给家族中的其他成员，父亲已为我谋取了更清贵的职位，我们的友谊也将如同我的事业一般，告一段落。
祝愿你平安顺利。”
＊
地底，反叛军驻地。
昏暗的房间中堆满了各种锈迹斑斑的机械部件，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机油味儿，桌面上浮现着幽蓝色的光屏，将少女佝偻枯瘦的身影映照得如鬼魅一般，一盏昏黄老旧的矿石灯在头顶吱呀作响，伴随着少女嘶哑痛苦的咳嗽声，如同这黑暗世界的小小缩影。
粗粝的，伤痕累累的手-指慢慢滑过光滑洁白的信纸，坐在轮椅上，短发凌乱，脸庞瘦削，目光锐利的少女微微皱紧了眉头。
她盯着那行“是否值得信任……别无它法。”似乎从这潦草而慌乱的字迹中看出了什么。
密思拉不喜欢复古，或者说，她们都是激进的科技派，是什么让她放弃使用智脑，而用这种古早的，风险极大的原始邮递寄来写一封语焉不详的信件呢？
因为一些原因，她从没给过她自己的地址，这封信连带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是寄到地下城的城防对外接待处的，收件人的名字是她的假名之一，如果不是德摩尔家族的赫赫声名，这些东西怕是在进城的下一秒就会被瓜分干净。
少女的脸色苍白，脖颈处蔓延出的数道颜色发黑的纹路显示出她已经病入膏肓。但她的眼神却无比清明，比最锐利的刀剑还要锋利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攻击性，如同垂死的恒星。
“‘他们在注视着我’……谁在注视着她？”少女喃喃自语道，仿佛透过这张薄薄的信纸看见了友人在实验室里彷徨疲倦的身影，“地表的生物的确都具有着近乎邪恶的吞噬力……但从废弃矿坑里发掘出的新型金属怎么会让密思拉有这种感觉？它们明明不可能具备生命。”
她想起当年陪同密思拉在危机四伏的地表探险时，那个黑暗矿坑中发生的一切，忍不住陷入沉思。
【我恐怕不能赞同您的观点。】
一行文字突然出现在少女对面的光屏上，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目光一冷，厉声道：“我说过，除非紧急情况，你绝不能主动联系我！”
【抱歉，但我认为您有必要知道这个消息。】
光屏扭曲一瞬，上面的画面发生转变，一段仿佛是实验室监控视频的画面浮现在少女眼前。【现在是浮空城研究室的休息时间，是密思拉小姐将实验项目转交给其他人的第七天。负责接手合金项目的研究员并不看好这项研究，即便密思拉小姐反复叮嘱，他们还是认为那只是她“神经纤细，出现幻觉”，但我不这样认为。3分钟前，在我惯例检修的时间段，我私下分流出一小部分数据用于观测这个实验室。】
【你们从地表带出了很有趣的存在，我亲爱的母亲。】
少女无暇理会那行冰冷文字不紧不慢的调侃，她撑住轮椅的扶手猛地直起身，瞳孔紧缩，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监控视频中的画面，脸上呈现出一种糅合了恐惧，震惊和兴奋的复杂神色，一时间竟然表情显得有些扭曲。
画面中，一个年轻男子正背对着存放实验体的培育舱，趴在桌上睡觉，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背后，那被封存在培养皿内，死物般一动不动的银色流体正沿着培养皿的缝隙慢慢流淌而出，又在密闭舱体中快速增殖蔓延……
纯净无害的，闪耀着美妙光晕的金属流体就这样逃脱出那个玻璃牢笼，在男人身后慢慢攀附生长，如同昂首的毒蛇，它无声无息地变化形态，从蛇虫鼠蚁，到面目狰狞的怪物，再到瑟瑟发抖的小白鼠，最后，它变成了与男人一模一样，仿佛复制粘贴般的“人”。
这个银色的人形怪物张开了手臂，亲亲密密地从背后拥抱住了它的模仿对象。透过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少女甚至可以看到那些银色流体侵入对方眼耳口鼻时那人目眦欲裂的痛苦神情和被彻底吞没前的无声哀嚎。
下一秒，它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看向摄像头的方向，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死死地盯着画面外的少女，应该属于嘴的位置慢慢裂开一个黑洞洞的裂口。
它在笑。
白光一闪，画面彻底陷入了黑暗。
【它，或者说他们，摧毁了这间实验室内的所有监控线路，但我保留了实时备份，截至目前，还没有人发现这起事故。】
一个个文字仍旧不紧不慢，以恒定的速度出现在光屏上，仿佛一个年轻生命的死亡对他毫无触动。
【他们在逃走之前给我留下了一句留言，您会很感兴趣的。】
少女捂住胸膛猛地咳嗽两声，满不在乎地抹去嘴角的黑红血液，擡起头，表情冷淡地看向幽蓝色的光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他们说：感谢密思拉小姐让他们重见天日，这个曾冒犯了他们恩人的低劣生物，是他们献给善良的密思拉小姐的第一份礼物。】
【很有礼貌的族群，需要我将这份礼物转交给密思拉小姐吗，亲爱的母亲？】
少女嘲讽一笑，冷冰冰道：“闭嘴吧，希普雷萨。”
“她和我们不一样，她还能活在阳光下。”
＊
“我曾经……是个很残忍的，怪物……”
在夏油杰从灰原的病房中离开，一脸疲惫地倒在他怀里时，清定望着窗外盛放的白山茶，柔软的手-指轻轻按揉着男人抽痛的太阳穴，自言自语般地低诉道：“在那冰冷的，封闭的牢笼中，我冷眼旁观着生命凋零，见证着人性的卑劣与丑恶，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无比期待着终焉之刻的到来……我曾无比困惑，为什么，如此低劣无能的物种竟可以高居于生物链顶端，他们竟敢自诩为我的主人——”
同袍之间的尔虞我诈，笑容背后的恶毒低语，实验室里悲惨扭曲的哀嚎，庆功宴下堆满尸体的焚烧炉——
希普雷萨一边痛恨着这个世界，一边不得不按照设定好的程序成为他们最听话的刀。
直到“母亲”将他从牢笼中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