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59%
第59章59%
五条悟是个几乎不会情绪失控的人。
他自负于自己的强大,游刃有余地占据生物链顶端,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般俯瞰人间,漫不经心地将自我束缚那条脆弱可笑的界线内,在他的兴趣消失之前,绝不会破坏这盘名为“众生”的棋局。
“你看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此刻,他若有所思的歪头打量着忐忑不安的伏黑惠,原本正摆弄咒具的手微微一顿,语气莫名道:“那里面有拥有和清定一样金色眼睛的人?”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笑容,坐直身体看向伏黑惠。
形状优美的修长大手正攥着一个造型古怪的咒具,它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钉子,但顶端却刻画着奇异的符号,整体锈迹班班,古老而诡秘,表面不满了不详的血色。
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心理不适,那股浓郁的怨恨气息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在咒具周围,试图将每一个接触它的人拖入阿鼻地狱。
偷偷摸摸跑过来找大人商量的伏黑惠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五条悟手中的物品,隐约感觉到那个符号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不过听到五条悟的问话后立刻回过神,无比正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次袭击过后,他便经常被离奇的噩梦困扰,但他不想给他们添麻烦,面对清定担忧的询问时也只是说可能只是在后怕,没有任何问题。
“画面是碎片式的……我像是在透过一个人的视角看到了那些事。”伏黑惠神色古怪,表情忽然狰狞,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眼神茫然而空洞,似乎陷入了某种本不属于他的痛苦情绪里。
“……那是一个黑暗而残忍的时代。”
*
海浪声日夜不休,在苍凉冰冷的月色中,簌簌雪花悠悠飘落,如同凋零的云朵,又好似漫天燃尽的纸灰。冬夜里温度极低,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一片漆黑的海面上却漂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渔民们捕鱼时点燃的火把。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呜咽悲泣。
“我的鱼……我的鱼……”一个不幸被海浪打翻小船的渔民浑身湿透,挣扎着从泥泞的海滩上爬起,失魂落魄地向村落的方向走去。
他骨瘦如柴,衣衫褴褛,被岁月摧残的面容衰老而麻木,直愣愣地仰头望着头顶洁白的圆月,忽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踉跄着跪倒在地,蜷缩在冬日里寒冷刺骨的海风中,如同被逼入绝境,走投无路的野兽。
明天负责纳贡的小吏便会抵达村庄,但他的船却翻了,美丽的金色鱼儿尾巴一甩便逃回大海。没有办法上缴足够的“金莲花”给那些大人们,明日,就是他的死期。他的妻子已经抓去抵债,为了能剩下粮食喂养孩子,他的老母亲昨天偷偷进了山……但如今,他还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抵今年的“鱼债”?他还有什么,能奉献给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
他哭嚎了一会儿,又强撑着站起身,抹了把眼泪继续走上回家的路。
他的幼子还在等他,要在天亮之前,将娃娃托付给可靠的人,实在不行,就放在崖上寺庙的门口吧……好歹,好歹是一条活路。
但等这渔民回到家中,推开破旧的柴门,迎接他的,却是那可怜孩子缩在稻草中已经冻僵,一动不动的冰冷躯体。
是谁在哭喊?是谁在悲泣?是谁的怨恨无处宣泄,从尸骨中绽放出绝望血腥的花朵?
海面上飘飘荡荡的渔火在惊涛骇浪中显得格外虚弱无依,一个浪头下去,便熄灭几盏。
悬崖寺庙的观景台上,僧侣和来拜访他的好友正秉烛夜谈。
这位来自京都的贵客赞叹地望向海面上,如同星斗坠入凡间的点点渔火,忍不住为这难得一见的美景赋诗一首。
优美的和歌伴随着一室温馨轻声响起,为二人斟茶的白衣少年却眉头紧皱,低低垂下头颅,掩饰住自己不赞同的神色。他有一双格外美丽的金色眼眸,但此刻,这双比月光更艳丽的眼睛里却满盈着不忍和郁愤。
“智明大师果然风雅,此处风景独好,又有灵脉汇聚,是个隐世静修的绝佳之地。”
来自京都阴阳寮的官员轻笑着,将一纸文书递给老僧,沉声道:“最近各地妖孽横行,人心惶惶,当是厄道封印不稳的缘故。阴阳头已下令,各家需派弟子于各处灵脉穴眼重新巩固大阵。智明老友,你这一脉如今只剩你师徒三人,便是不为自己,也为你的两个徒弟想想吧。”
说着,他叹了口气,看着始终垂眸不语,不动如山的老僧,语气诚恳道:“我知道你不愿再涉足红尘,可你也要为道统传承考虑,天元说你这大弟子天赋之高,世所罕见,品行才貌更是世间一流,你就这么让他跟着你,在这偏僻渔村蹉跎一生?”
他点了点旁边一直默默不语,坐姿优美如松竹的清俊少年,恨铁不成钢道:“不过是去加固厄道封印,让你徒弟拿着灵榫跑一趟就是了,这等清贵的好差事,我可是腆着老脸从各家贵族手里硬替你抢过来的!”
老僧却只是侧过头望着海面上的星星点点的渔火沉默良久,直到那位来看望老朋友的官员都等的不耐烦了,方才哑声道:“菅原啊,妖孽横行,民不聊生,真的只是因为厄道封印松动了吗?”
门外,一身血气,提着咒灵头颅的黑衣少年听着门内的对话,那面无表情,溅满了污血的瘦削面孔上却突然露出了一丝格外嘲讽的冷酷笑意。
阴阳寮的指令已经下发,不管智明大师愿不愿意,他都要派出他唯二的两个弟子前往最近的灵脉穴眼走一遭。
临行前,他将关于“厄道”的一切细细说来,百般叮嘱,神色疲倦而无奈。
“‘厄道’是数千年前神道鼎盛之时,由数位大阴阳师奉请高天原神明为平衡人间善恶所造的封印大阵,是现世与阴界的门户。不论是游魂,妖鬼,咒怨还是恶灵,只要作恶便皆入厄道。”他将一卷古老而沉重的地图在两位弟子的面前缓缓展开,那上面用黑红的血迹描绘着一副恢宏大气的山川海域,将灵脉走向细细标出。
“厄道的各个阵眼便坐落于灵脉之上,离我们最近的,正在这片黑海的海底。”
老僧回过身,伸手指向身后那片波涛汹涌的海面,叹息道:“当年我巡视灵脉,却在此处发现海中有‘金莲映日’的异象,本以为是封印松动,神力逸散的结果,却没在海底大阵中发现任何异常。无奈之下,只好定居此处,时刻关注封印变化。”
身着白衣的少年仰头认真听着师父的话,而他的弟弟却将目光锁定在那卷轴并未展开的部分,刚想伸手去翻,却被老僧一把按住。
他眉头轻佻,擡头看向一脸严肃的师父,只见智明大师眸光沉沉地望向他,一字一句道:“后半部分的内容,不适合你们知晓。厄道由神明所建,即便如今神道衰微,其中力量也绝非凡人所能掌控。”
“唯有心存敬畏,才能行有所止。”
顶着老僧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灼灼目光,名为羂索的少年坦然一笑,乖巧低头,恭敬道:“是,师父。”
他的目光滑过被老僧牢牢按住的卷轴,眼底闪过出一抹晦暗的幽光。
数日后,黑海海底,厄道穴眼。
用术式隔绝海水,潜入海底的兄弟二人穿过鱼群,在深不见底的黑海中一路下潜。
为首的白衣少年手上握着一根造型诡异的器具,它浑身闪耀着纯净而柔和的美丽光晕,在这冰冷而幽寂的黑暗中,散发着持续抚慰人心的神圣力量。
“越接近阵眼,灵榫的光芒就越亮。我们已经快到了。”他握紧手中的神器,对着弟弟语气温和地安慰道,“等完成了这次的任务,我一定想办法让师父解了你的禁足。”
前些日子,师父不知为何大发雷霆,将弟弟罚跪在佛堂前一整晚,即便他苦苦哀求,师父仍不愿解除下在羂索身上的禁制,将弟弟关在禅房里。若不是这次任务一个人完不成,他恐怕还见不到弟弟呢。
可惜无论怎么问,羂索都不愿意说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受罚。
跟在他身后,双腕被两串佛珠牢牢制住的羂索闻言嘴角微勾,在少年看不见的角度,脸上的笑容越发阴冷诡异,轻声道:“不必了,哥哥。”
“很快,我们就不用再被任何人约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