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鹿呦低垂着头,眼眶潮热,氤氲在里面的眼泪大颗地滚落到被褥上,洇了更深的痕迹。
一个“好”字已经临到了嘴边,又被她咬住下唇抿了回去。
胡乱擦了擦眼睛,她扭身旋开了床头灯。
屋里实在是太暗了,而她并不想让这份昏暗由她造成的阒静,将两人之间的气氛挤得压抑。
钨丝灯泡橘黄的光亮从祖母绿玻璃灯罩下淌出,直漫到床尾。
鹿呦转回头,望向对面的月蕴溪。
宽松而单薄的素色睡衣罩着纤瘦的身体,她坐在柔暖的灯光里,却透着单薄的冷感,脸上没什么血色,只有灯光映照的一层薄暖,眼眶里漾着粼粼的水光。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月蕴溪湿漉漉的长睫轻轻一颤。
凝在上面的眼泪滴了下来,顺着苍白而漂亮的面颊滚落,犹如凝结在花瓣上的露珠。
这不是鹿呦第一次看月蕴溪落泪。
就在不久前那个刮风落雨的寒夜,她也见过。
只是与上回病态的癫狂不一样。
此时此刻的月蕴溪,脸颊上每一寸的潮湿都在诠释“我见犹怜”四个字。
鹿呦闭了闭眼,艰难地将视线往下沉,放柔了语气说:“……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余光里,她看见月蕴溪放在腿上的手,指节慢慢蜷起,越收越紧。
也许是为她突然要看伤口。
也许是因为她回避和好的话题。
也可能两者都有。
月蕴溪没吭声,也没有要给她看的举动。
鹿呦抿直唇线,直接伸手过去。
尚未碰触到睡衣的料子,猝然被攥住了手腕。
“……不好看。”月蕴溪声音微哑,残留潮湿的气息。
“……”鹿呦斜过目光,看向自己小拇指上没有尾戒遮挡的疤痕,“哪有伤口是好看的。”
桎梏着她的力道松了点,但没完全放开。
“你给不给看?”鹿呦试探性地挣了一下,没能挣脱。
显然,月蕴溪还是拒绝的状态。
鹿呦定定地看着她,把心一横,咬牙道:“我数到三,不给看我就走了,三——”
几乎没有停顿的数数,仿佛三个数数完,月蕴溪还是这样僵持着跟她耗下去,她便会立刻用力地甩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绝不拖泥带水。
“二——”
月蕴溪一下将她攥得更紧。
鹿呦感觉到轻微的疼,不由蹙起了眉头。
“一……”
月蕴溪松开了她,收回手抓着睡衣下摆,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鹿呦双腿挪到床沿外,找到刚刚一番混乱中掉落到地板上的拖鞋穿上,作势就要离开。
“不是要看么!”月蕴溪深长的呼吸,低声又重复了一遍,“不是要看么?”
鹿呦侧转回身。
只见月蕴溪面朝她坐在床上,双手抓着睡衣下摆往上撩,直掀到浑圆露半边,才蓦地停住。
圆弧下方,大概一指的距离,狰狞的一条缝线,揪起皮肉,侧面一排还有把肉深深钉下去的凹洞。
碘伏的颜色混合渗出的血色,触目惊心。
只是看一眼,就让人仿佛也有皮肤被刺破、拧绞的痛感。
鹿呦慢腾腾地沿着床边蹲下,颤抖着手伸过去,隔着一点距离,沿着缝线游走,隐隐觉得自己肋骨部位的表皮也在泛疼,她不敢真的碰上去,更不敢去想,缝合之前这处是怎样的皮开肉绽。
“是不是很疼……”她鼻音很重,又红了眼眶。
静默了好一会儿,月蕴溪长而缓地呼了口气,柔声而认真地回答她:“全麻缝合,缝的时候没感觉,麻药过后,挺疼的。”
鹿呦喉咙梗塞,眼底水雾顷刻便又漫了上来。
又心疼,又生气。
“被伤的时候……”月蕴溪放下了衣摆,停了话音。
鹿呦抬起头。
月蕴溪波光潋滟的一双眼盯着她,“只觉得很冷——”
“够了。”鹿呦手指按压到她唇上,“别回忆那时候。”
别回忆痛苦。